“醒醒，马上到了”，韩刚推了推身旁的周浩明，提高嗓门说道。
周浩明哼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满脸的惊愕。
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这才慵懒地用手背擦干嘴角的口水，搓了几下压麻的右脸，惺忪地看着窗外。
“你小子真是个好睡手。” 韩刚似笑非笑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们已经驶入了平川县局，陈东升从门卫室一溜小跑出来，脸上笑容灿烂。
“韩科长，几天不见想死我了，哈哈哈。”，陈东升没等车停稳，上前拉开后门说道。
见韩刚一脸严肃没搭理他，陈东升有点尴尬，转身向后面的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会意地跑上前去帮忙。
“韩科长，你电话里不让定酒店，也不休息，直接到我这，啥事这么着急啊？”，陈东升站在一旁不停地搓手，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忐忑无比。
韩刚并不急于回答，指了下办公楼说道：“进去再说。”
三人坐定，陈东升关上门。
周浩明同样满腹疑团，路上韩刚不停地打电话，给陈东升打完，给宋宏海打，完了又给郭建峰打，周浩明只是听到工程检查什么的，只觉得韩刚心情烦躁，还没细听，眼皮就开始打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昨天接专员办通知要抽查气象部门在建项目，预算500万以上的项目都有可能被查到。”
说到这，从来不吸烟的韩刚咂了下嘴，冲着陈东升皱眉说道：“来根烟。”
陈东升愣了下，随后从茶几下面取出条没拆封的软中华，打开递了一根并点上，随后示意周浩明将剩余的装进公文包里。
韩刚深深地吸了口，只见红点加速移动，瞬间就挂了半截烟灰：“前几个月他们查了气象部门的竣工项目，本以为就完了，谁想又破天荒要查在建项目。”
“以前都是省局项目处下来查项目，自己人都熟悉，转上几个旅游景点塞几个红包就完事了，现在怎么这么严了？”，陈东升从韩刚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韩刚并没有回答，而是将那根烟又吸了一口，刚好烧到过滤嘴。
陈东升赶紧再递一根，同时瞥了眼周浩明，眼神中略带不满。
周浩明正在揣摩韩刚的意思，被陈东升这一眼打断，忙拾起桌上的打火机，给韩刚点上。
韩刚又吸了一口，比上次更深：“审计督查组查完项目后的第二天，就通知各部门领导召开问题通报会，听郭处说会上审计组长措词严厉，根本不留情面，省局领导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甭提多难受了。”
陈东升皱了下眉：“韩科长，我明白了，我的这个工程可能被查到，哎呀！”，说完拍了下大腿，满面愁容。
“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着急过来了吧？” 韩刚哼了声，掐灭烟头问道：“再过一会，老宋他们就到了，要抓紧将这个项目收尾，争取明天办结竣工手续，上报省局。”
陈东升恍然大悟：“哦，他们只查在建项目，这一竣工就没事了，哈哈哈，高，实在是高！”，陈东升仿佛换了个人，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竖着大拇指冲着韩刚喊道。
韩刚咧嘴窃笑了下，转头看向周浩明，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和狡诈。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韩刚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老宋，你到哪了？”
“还吃什么饭！你赶紧的，我在陈局办公室等你！”
“次次老三样，拎不出个轻重！”韩刚挂了电话，小声嘟囔着。
陈东升看下表，17：47分。
“韩科长，人是铁饭是钢，要不这样，我让手下叫些外卖，我们就在这简单吃上些如何？”
陈东升只征求韩刚的意见，自始至终没看周浩明一眼。
见韩刚没有反对，陈东升出了门，不一会又进来，屁股还没落定，只听院子里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正是宋宏海、白常绪一行人马到了。
“韩科长，你给我打电话那会正谈生意，来的有点晚了，让你久等了啊！”，宋宏海不等陈东升引见，直奔韩刚而去。
韩刚摆摆手，示意客套就免了。
陈东升关上门坐定，又从桌下掏出一条软中华，拆开发烟，伴随着打火机的啪啪声，吞云吐雾，犹如仙境。
韩刚扫视了一圈说道：“在座的都认识，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工程明天收尾，后天验收。”
没等韩刚说完，宋宏海嗓门就放开了：“行！韩科长说咋办，我们就咋办！”，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周浩明只能憋住气，还要保持面不改色。
“可能有点困难。”此人语气平稳沉着，透着缜密，周浩明看去，说话的正是白常绪。
宋宏海回身就是一肘，示意他别说话。
韩刚来了兴致：“老白说说，都是自己人，没事。”
看白常绪有点尴尬，韩刚哈哈笑道：“说实话，这里面就老白懂技术，关键时刻还要靠有真本事的人把关，插科打诨的我见的多了，浪费时间不说还解决不了问题，来，说说。”
见宋宏海没反对，白常绪这才说道：“现在三、四层确实完工了，但第五层还有一半房间正在布线，总线也没穿好，更别提机房的路由和交换机了，就算加班加点干，两天时间也完不了啊！”
韩刚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样，我们先把书面验收资料搞定，交到省局批复为当务之急，实地工程你们抓紧，争取一周内完工。”
宋宏海借着酒劲，又开始拍着胸脯保证了：“你放心，有我宋宏海在，没有办不成的事，中央督查组又怎么样？能有省长大吗？能有省委书记大吗？”
眼看这吐露嘴把不住门，什么都捅出来了，陈东升赶紧上前捂住，冲着门外喊道：“小李！”
不一会，一个小伙子跑了进来。
“扶宋经理去宿舍休息。”
宋宏海被这开门风一吹，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刚才差点闯下大祸，也不推托，搭着小李的肩膀出去了。
陈东升再次关好门，坐了下来。
韩刚抓了把头发，又要了根烟吸了起来。
吸毕，韩刚继续问道：“一周能完工吗？”
这时白常绪就是个没了司令的军长，不知如何回答。
陈东升见气氛逐渐紧张，笑道：“韩科长，办法总会有的，我们先吃饭吧？”
原来，怕打扰谈事，陈东升早已安排手下将饭菜布置到了会议室。
人是很有意思的动物，在正式场合无法谈下来的事情，往往在饭桌上就能完满解决。
僵持的态度，固执的见解，冲突的利益……
在鱼肉穿肠中逐渐消解，在推杯换盏中不断融合……
饭毕，韩刚略带醉意：“老白，你啥都好，就是说话做事太谨慎！”
白常绪也酒壮人胆，仿佛换了个人：“韩科长，你放心，只要那个，那个，陈局，哈哈，陈局给我再派六个人手，我保证一周完工！”
韩刚使劲拍了拍白常绪的肩膀：“好！够哥们！”
周浩明看着他们吆五喝六、拉兄结弟的样子就好笑，刚刚还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只消几口酒下肚，就破了这些妖孽的功法。
笑了两下，周浩明又想到了美国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的长篇小说《看不见的人》，自己与书中的主人公何其相似：没有名字的透明人。
于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的周浩明已经适应了孤独，他时常幻想回到儿时与伙伴快乐玩耍，渴望有与之并肩作战的队友。
然而所有这些美好的向往，仿佛快要燃尽的火把一样：
光明渐渐远去，黑暗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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