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他人呢,朕问你们,他人呢……”凉王吕侃,惊慌的,把刚拔出的剑扔在地上,扶着案桌,犹如受伤的猛兽般,两眼通红的盯着郑曲三人,嘶吼着。
这一夜,值守文德殿附近的禁卫,都听到了,这恐怖的嘶吼声。
宝剑上,那明晃晃的两个字,让凉王的心沉到谷底。多年前,从送出这柄剑起,他就说过,愿此生不再见到此物!可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他宁愿相信这是个梦!
“陛下!”依旧跪在殿下垂泪的郑曲,悲怆道。
而从兵败自今,一直控制着情绪的宴安两人,此时亦是泪流满面。
……
明晃晃的两个字,萦绕在脑海。凉王战战兢兢的收回目光,缓缓拿起案上的那面令旗。向下面晃了晃,阴冷冷的道,“你们,你们谁能告诉朕。这,这凉府军军主的令旗为何在此?为何!”
噗突……
“陛下……来人,传太医……”只见老侍中常闽,突然尖叫一声,朝案前奔去。
这声尖叫,把案下三人吓的隔噎。忙台头望去,惊恐万分,“陛下……”
……
“朕,无事,朕无事,莫慌,莫慌……”看到这令旗,再加那柄剑,凉王什么都懂了,竟一下子,顺不上来气,瘫倒在案前!只待老侍中扶起,按了按人中,顺道拍了拍胸口,这才缓过来。
“常闽啊,扶朕起来……你把那个,那个,盒子打开,打开!不再有别的了,就那些个,就那些个……”凉王吕侃,颤粟着,起身坐到王座上。似是命令,又似自语说着。
那盒子里,再没别的了。那家伙的行事作风依然没变,还是他的凉府军军主,朕的大将军!朕真应该听你的呀,嗨!
“陛下,切莫悲伤过甚,保重身体要紧啊……那人若在,必不想您这般……”已经悲伤伏地的郑曲,完全明白了,当时问这两个小辈,都支支吾吾不言语。
也难怪啊,如此重大之事,没有可信之人如何肯说。也难为他们了!
凉王并不理会郑曲,只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老侍中打开锦盒。
“陛下……”老侍中,打开锦盒那刻,看着里面的物件,颤抖着,回看了一眼,似是恳求。
在王上身边待久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锦盒中,那个小方盒里装的是何物。
“拿来!”凉王并未多言,直冷冷的发声。
【果然还是那样,一方帅印,一份呈报,一封家书。呵,到死也改不了呢!】凉王木然的想着,也不接老侍中呈过来的东西。
“打开,印上!”不理会案下依旧垂泪看着自己的三人,盯着帅印,冷声下令。
此时的凉王,内心冰冷至极。悲伤过度,险些丧命。
二十万护王大军,还是沙场常胜虎军,又是名将统领。顷刻之间,无一生还!此时你要跟他说朝中没有奸细,谁信!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军报一到,竟罕见的没有人抢着出征,还以为那帮家伙转性了呢。
好啊,好啊,够狠,够狠啊!这是想着一举搬倒朕,一步登天?朕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这笔债,朕记下了,岂能如你们所愿!朕到要看看,你们还能如何!不惜动摇国本,勾结外邦,好啊,好得很!朕的肱股之臣,好得很!
众人默默垂泪,无人知晓,他们的王,此时心中的恨意有多大,悔意有多深!
“陛下。”老侍中常闽,抖擞着,将印出的字符,和盒中的文书呈到凉王吕侃跟前。此时要说谁最恐惧,恐怕就是这位了!这么多年了,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王上。稍微不慎,就可能遭受鱼池之殃!
愣愣看着跟前的字符,与猜测中一般无二,果真是凉府军的帅印!随即伸手拿了文书,呈报直接丢到一边,翻开家书阅览。
熟悉的字迹,亲切的关怀,“王兄陛下,見此家书,臣弟已然血染疆场,身捐社稷。请勿挂怀,保重身体!……弟,泣血再叩,此番出征,有负陛下,令二十万兄弟、儿郎,殒命疆场,国本动摇!……多言无益,其中种种,依如先前所言,呈报有再叙。望吾兄,思之甚之……马革裹尸乃臣弟,毕生夙愿。而今唯忧,府中妻小,此后无人看护。祈望兄长,忆结拜之情,念往昔之功,护持一二。不求显贵富裕,但求余生平安……弟,绝笔再叩,万望吾兄,社稷为重!忍辱负重,以待将来肃,清宵小,安定宇内……”吟吟之言直入肺腑,令早已冰冷的凉王,泪流满面。慢慢的将书信折了又折,紧握掌中。
【此乃吾弟,朕之大将军,社稷肱股之臣!尔等宵小岂可匹敌,岂可!】
此刻,凉王吕侃,阴冷的内心流入一股暖流,心中傲然。打起精神,拿起丢在一旁的呈报,默默审阅!众人見此,慢慢收拾悲戚之心,垂泪之情。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问话。
宴安,柳斌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凉府军受陛下如此厚爱。试问当世谁人见过君王垂泪?更何况是为臣下!今天他俩见到了,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有王如此,何惧宵小,何畏强敌!
【将军,安,幸不辱命,陛下已经看到了!弟兄们,等着吧,定会让你等瞑目的!】
……
“常闽,尹长军到了何处?”呆呆地看完呈报,凉王吕侃,勉强平复心境,问了声。
“回陛下,据半月前传回呈报,已经到达蒙城,如今应该到留城了吧。”老侍中犹豫的回复。毕竟,最近半个多月,兵部都没有呈上前方军报,他有如何能知晓。
凉王不置可否,冷冷望了常闽一眼,吓得这位老侍中,不由自主的冷颤连连。
“曲,可是身后之人传回此等物什?”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凉王首先发问。他想听听此战经过,虽说呈报上有说明,但终归是简明扼要。他凉王吕侃,想要知道整个过程,还有他的大将军如何殉国的,他都要了解。
当一个人产生某种执念的时候,可能并非什么好事。此时的凉王,就是这种处境,这也是为不久后发生的,几乎不可挽回的事情,埋下了引线。
寂静的宫殿内,回响着凉王的问话,郑曲整了整服饰,抹掉泪水,“回陛下,正是此二人送回。且二人都是凉府军中将领,郎将宴安,参军柳斌。”
“末将宴安(柳斌),参见陛下!”听到郑曲将军点自己名字,宴安二人,收拾情绪,上前半步,在叩拜!
“好,好,好啊,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难为你们了,都起来,都起来,靠前点。给朕说说,说说你们这一仗,说说你们的军主。点点滴滴都莫要遗漏,朕啊,想他,想他……”听完郑曲介绍,再看着两位年轻人给自己叩头,凉王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朕的凉府军未亡,未亡啊。】
……
整整一个时辰!在凉王的勉励与询问下,宴安与柳斌,把这次出征的前前后后都陈述了一遍。甚至到最后,把他们回城途中,遭受不明身份人员袭击的事,也不得不提。当然了,关于蒙云这一路,也仅仅告知凉王,这是一路疑兵。至于凉与不信,那就不得而知了,何况现在他也没时间考虑这个。
仔仔细细的了解完南疆战场的情况,凉王的心血直流。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下来。如今首要,在于如何停战!已经没能力打了,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停战!
【希望,你这最后一搏,能争取到一丝转机吧。】凉王努力控制着情绪,心中悲戚。这果然是他的兄弟,哪怕是身处绝地,也要来个鱼死网破!
子时已过,文德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等他们的王恢复些精神。
“曲,朕,累了……”良久,殿内响起吕侃那有些疲惫沙哑的声音。
“陛下……”郑曲有些害怕,真的怕吕侃因此事倒下。未及发言,却被凉王阻止。
凉王吕侃,抬手阻止,“战况已经十分清楚了,接下来,南疆的事,可有把握?”
“陛下,末将定当全力以赴,只要朝中安定,有哥哥与二十万弟兄英灵在前,臣弟定不辜负陛下,绝不辱没这铮铮男儿身!”闻言,只见郑曲,走道大殿中央,大礼叩拜。
“好!常闽,拟旨:即刻起,拜胡骋军军主郑曲将军,为南疆战局主将,主持南疆战事。授便宜行事之权,并统理自卫、丘二城以下,南疆诸城军、政事务!王命下达即刻执行!”凉王吕侃一口气下完王命,喘息着!
“兄长……陛下,臣弟领命……”郑曲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只有领命。
“常闽,虎符……你们几个小将有何想法啊,说来听听,朕尽可能的满足……”凉王缓缓台头,看着宴安两人。在这危难关头,他的卫拓大将军,还想着给他留下这些俊杰!是啊,或许也有为凉府军留种的心思。但不管那种,凉王相信,他卫拓留下定是军中年轻一辈的俊杰!更主要的,这些人必是心腹之人!忠心事主,尽心谋国,也不过如此吧!
“陛下,我等皆是未亡人……二十万弟兄血染疆场,我等不愿苟活。今邦国危难,皆因我等未能克敌所致,愿随郑曲将军再赴南疆!或可,期望寻回将军遗骸!”宴安没想到,凉王会再殿上安排他们的事情。连忙与柳斌拱手,悲戚回答。
凉王看着殿中供着手的两人,他并不惊讶,这才是他大凉的悍将。“好,好啊,我等后继有人了,阿曲。但,你等都去了,伤势未愈的兄弟,谁人来照料?明后天惊天噩耗传来,谁来护持这座城、那座府邸?又是谁来抚慰那府中家小?朕知道你们,朕也同意你们再赴南疆,但,你们要留下些人,来照顾受伤的兄弟和家小!就算朕求你们了,可好?至于留谁,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就报给郑曲将军吧。事后朕会给些个事给他们做的,这座城啊,总有些人不安分,需要你们来守啊!”
“常闽啊,把那东西与虎符给郑曲将军吧,别捧着了……时间不早了。朕,乏了……告诉那些个竖着耳朵的,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今晚之事,但有漏出丝毫,满门抄斩,绝不姑息……朕在这宫里待久了,有些人啊,就忘了疼了……阿曲,南边的事,就都交给你了,别忘了还有座白城!回头,你呈个文书,把这事办了。顺道给个机会给这些个小家伙,别给闲着……摁,把这拔剑也带上,朕天天带着,没甚用。去吧,去吧,没多少时间了……”叮嘱完这些,凉王也不等几人回复,解下佩剑,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愣愣看着转身离去的凉王,郑曲默默起身,朝老侍中拱了拱手,领走了物件。对于那句“满门抄斩”,他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在军报传回朝中之前,这是他们难得的唯一先机。这已经不仅仅是,出兵南疆抑敌这么简单的事了。他手里虽说握着十万大军,但,这也是最后的兵力了,他不可能全都带走。南下的兵力最多六万,不能再多了。
“走吧,随我回营,把其他人也找来。”临走之际,郑曲顺带留了句话,匆匆而去。已进子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马上安排。在某些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要做好防范措施,不然他的结局,只会比凉府军主更惨!
……
宴安知道,此时此地多说无益,只能转身跟随而去。凉王的质问与安排,正中他宴安的下怀。如果今晚,凉王没有这些安排,他宴安,也会想办法提出。只不过,此时的宴安并不是多么他们这位君王,这样的安排凉王说的只是一面,这也是宴安需要的。至于其他的,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出得宫门不远,等了一个多时辰的石马,牵着马,从阴暗处赶出,“如何,如何,见着陛下了吗?东西给了没有……”
走在前面的胡骋军军主,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办法,他也是着急。这件事可以说是将军生前唯一要他们办的事,必须要办好!
宴安点了点头,并不多说,只是拉倒一旁,“石马,你现在就回去,把他们直接带到南城营胡骋军中军帐。不要多问,到了自燃清楚。阿斌,你去找谢宝过来,我们在南城营汇合。”
“好!”都这么说了,他石马只能干脆的应声而去。柳斌拱拱手,朝卫府而行。
按照之前的安排,此时,谢宝就在卫府附近。这也是宴安,为什么安排两人分别去叫人的原因。
关于这些,此时的南疆主将——郑曲将军,并不多言。等着他两人离去,看了看宴安,翻身上马回营。这些小辈,陛下不说,他也会安排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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