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会和你吵了，惟独这件事，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犯蠢了……”
魔王大人微微一阵叹息。
刚才他听那段话时，好几次都想出言打断，只为可以狠狠嘲讽两句。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话到嘴边，他都生生咽下。
因为他慢慢沉浸在回忆里。
渐渐的，仿佛那个人的音容样貌都历历在目。
好像这些话，根本就是张二狗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好像这个混蛋，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甚至于他都看到“他”嘴角那一撇坏笑，就和过去一样。
百身魔王同时惊讶的发现：当他听完之后，他的第一感觉居然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感觉可笑。
一种对他而言非常异样的情绪，在他心中逐渐弥漫开，似乎是悲伤，却又不像是悲伤。他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感受无比新奇而特别，似乎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很有可能，这就是他迄今为止的第一次。
而岩石一复述完，就在焦急等待对方的反应。
作为一个有高尚趣味的人，他平素就爱关注邻里生活，并以传播信息为己任。过去在镇子里，每次一出现诸如“李又跪了一夜的搓衣板”、“张又勾搭某个寡妇”等等时讯消息，他就算不是第一个知道，也绝对是最早知道的人之一。平素爬墙，偷看一些某大型妇女会所，除了自己的审美需要，那也是为了获取更多更准确的道消息，服务人民群众的娱乐需求。虽然凶狠的敌人，依据这个，对他施展了可怕的阴谋。但他却仍然痴心不改，仍有志于献身于这个伟大的工作中。
所以这样重要的八卦消息，他不可能错过啊！
看到魔王大人一时陷入沉默，岩石已经在心里酝酿了诸如“故友重逢？百身痴心不改，一时久久沉默竟一刻多钟”、“愤怒之极，可怕魔王势要颠覆天下”等等标题，以及与之相关的不同故事。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岩石很快撂到一边。关于这一大段话，他关注的重点可不止这一个。事实上，他更感兴趣的是下面的。
“魔王大人啊，照这样说，你真的将那一堆化身变成蟑螂了。记着在许多说书里，化身这玩意好像很宝贵的样子，怎么你……”
他的话打破了百身魔王的思考。
“这没什么好说的。化身的确非常珍贵，但那是别人。本王按照你们的说法，这方面是亘古烁今的天下第一人。我刚诞生灵智，就能分身数十。到后来全盛时，更以数百化身纵横天下，因此被你们称为百身魔王。就是到现在，它也是我最出名的一个称号。这千年里，我走遍九洲，远涉四海，发现天下万般生灵，这一点能与我比肩的，一个都无。但我却是白白浪费天资了！如果那时不犯浑，我哪里会沦落今天的下场……”
“我就好奇了，你怎么想到变成蟑螂那玩意的，魔王大人啊？”岩石一讲完，就嬉笑起来，接着道：“恐怕你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我们所有看过那书的人，都统一认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还有很多人都因此怀疑，当年那些被你耍的那些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居然输在你手里。”
听到这种话，百身魔王也不与他置气，而是平静地说。
“不过是一群事后聪明人。但这世上的事，难得是先人一步。如果你们当时处在我的处境，恐怕应对还不如我……”
“不可能！我……”
“子，先别自夸。你知道，我选择将我那十数个化身变为蟑螂的原因吗？”
“这个——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这不就行了。告诉你，我当时情况危急，遭到四下围攻，做这些全是不得已。八百年前，我和其他那六个你们眼里的大妖魔，一起协力推翻人族皇廷后，一时声名大显，齐称为七魔王。但那事不久，为了夺取西蛮洲、千山洲、海望洲三洲空出的诸多山川，我们却开始内乱。其中被你们称为枭面魔王的那只臭鸟，最先生死道消。紧接着是鬼木那家伙被打至重伤，突然下落不明。天蛇和魔蚁，也各自两败俱伤。而我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地穴和千眼，为了进攻云梦洲，更是为我组织过一场杀局。虽然被我心化解，但我这时已经元气大伤，他们却还在追杀我。而我之前闯荡天下时，结怨甚多，已经四面皆敌。此刻为了保命，我才想出这个臭主意。”
紧接着，魔王大人就叹息一声，哀叹道：“我那时主要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因为我练就的奇功，有一种特别功效。只要我数百个化身有一个存活，我便真灵不灭。因此，就会有翻盘的机会。但这些化身，要变成什么，立刻成了我最主要的问题。我当时心想，这一定要出人意料，而且别有特别之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确保我能在重重追杀中存活，起到一记后手的作用。这时候，以前看过的你们人族一篇古文，就浮上来我的心头……”
他一下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接着说：“我感觉它非常有道理，结果就照这个去做了。现在想来，真是……”
又是“唉”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岩石立刻就问道：“那这篇古文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对方的反应却很干脆。
“你要听，我就和你讲讲。按照张二狗的说法，有事总憋在心里，确实不太好受。”魔王大人顿了一下，道：“它大概是这样的——‘虎狼犯野，十日围之，终年不愁。蝼蚁食墙，半响即绝，然月月皆有。由此观之，天下至弱物，亦有至强时’……”
“这什么意思？”岩石突然插嘴道。
魔王大人也不生气，而是详详细细地解释起来。
“很简单，大体意思就是说‘虎狼侵犯田野，花上十天半月围捕它，一年都不用发愁这个问题。而蚂蚁在墙里打洞，一时半刻就可以解决，但每个月都还会再犯。从这里看，天下间十分弱的东西，也有十分强大的时候’……”
岩石忽然愣了一刻，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我当时也这样想的，所以就打算这么做。心想着，这也许就是个出路。还特地抓来一群蝼蚁甲虫，几经测试，最后选定蟑螂作为化身来源。就是因为看中这种虫命硬这点，还以为它能带给我好运。结果，就变成你知道的那样了……”
魔王再三叹息。
但岩石却迷惑起来，他道：“不应该啊，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怎么也不会是这种后果。那句古文，我感觉它说的很对……”
“文章是没问题的，是我理解错了啊。这里的蝼虫，之所以厉害，不是因为它们单个，而是因为它们数量极多，几乎源源不绝，这才是它们的至强处！但如果不看这点，它们单个是远远比不上之前说的虎狼的。我要真理解透了，针对我这情况，我应该注意前面一句。毕竟为了对付虎狼，需要花十几天。而一窝蚂蚁，只要花半刻钟……”
魔王悔恨交加。
“……就连我之前看中的命硬之点，也是十分可笑的。就是再命硬的蟑螂，单个一只，也绝对受不了随便一记乡下农妇的臭鞋……”
岩石的脑子却是转过弯来。
他鬼使神差的讲道：“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很久之前，我娘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人是要读书，但一定得读透彻了，那些半瓶子晃荡的，都是笨蛋中的笨蛋……”
“我该说伯母真是好见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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