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圆月,一阵长风呼啸,不知卷起多少不舍世间纷扰之人的中原魂魄,飘向了世界的西方,穿破大巴山脉,绕过趟过秦川,不一会儿,又跨越了凡人无法攀登的高山,终于看到了那座立于阴阳两界的大山,两界山!
两界山脉在这月夜下更像五条巨龙,盘桓万里,交错纵横,有的瞠目,有的怒啸,有的挥爪,有的俯仰众生,有的傲视苍穹。
远古一个辉煌的时代留下传说,两界山介于幽冥界与凡间之间,是通往鬼门关的必经之路。
此山在这一为阴阳门户,二为镇压山底下一个祸害这世间的魔头,这魔头是谁也无从考据。
在这巨龙绵延的两界山山深处坐落着一座村庄。
村头有一古树,其他时候常年皆是绿叶,只有每年那十天换叶。
届时落叶直坠,宛如人死归根,故名落叶村。
这里的人不与外界相同,不受皇帝管教,不受世俗所扰,自给自足,安居乐业。
而村外常年盛开着桃花,时而花片纷飞,时而落英飘摇,煞是好看。
桃花落入,清澈见底的涓涓溪流中,随之飘荡,或沉入水底,或流至下游。
谁知这溪流最终所汇入的竟然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流,河水中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张牙舞爪我想上岸却上不了岸,里面的虫蛇满布,撕咬着那些堕入其中的残肢断臂,河里只有腥风扑面,瘴气肆意。
而这就是忘川!
忘川河边长满了一种花,妖冶于幽冥之间,盛开在忘川之畔,没有等待之人,也不需要谁来渡她。
鲜红如血,曼珠沙华。
那落入忘川中的桃花,竟被曼珠沙华以莫名的力量吸引过去,变成肉眼不能看见的粉末状,化作曼珠沙华的养分,把原本猩红的花朵染得越发的娇艳欲滴。
经此往复,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一日,忘川河畔两侧的所有曼珠沙华一齐枯萎,都化作一粒红的发黑的种子飘向了唯一一株没有枯萎的曼珠沙华。
这一株曼珠沙华在吸收所有种子之后变得通体乌黑发亮,花朵也迅速凋萎,结出了一颗人形果实,噗通一声滚落忘川河中。
这一刹那,整个忘川停止,鬼怪停步,嘶吼骤停,连空气都被凝固了一样,但也仅仅是一刹那,与原本的轮回没有丝毫妨碍。
神奇的是这颗果实落水之后,并不顺流而下,反而逆水行之,仿若这才是它天生的规则。
忘川河中不时有恶鬼的爪子伸向这颗人形种子,无数的蛇虫扑向它,但都被种子坚硬的外壳牢牢的保护着,不让果实受到一点伤害。
时而还有鬼魂被这种子的外壳吸收,化作种子的养分,使这个种子越来越大,从一粒种子,渐渐变成了婴儿大小。
直到逆行至忘川河与那清澈溪流的交汇处,外壳渐渐褪去,好似被溪水熔化了一样,露出了还在沉睡的婴儿。
在婴儿进入溪流之后,忘川两侧原本长着曼珠沙华的地方,竟然冒出了绿叶,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曼珠沙华。
如此,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随着溪流离开冥界,阳光照耀下,婴儿渐渐的,睁开了眼睛。
双眸灵动,好奇的张望着这个世界,四肢毫无规律的挥舞,反而加快了逆行的速度,遇到水流湍急的地方也不受任何阻力,更加的快了。
直到飘到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名身着深绿布裙,身形有些疲惫的女子,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个婴儿。
她像是在想什么,那张本来美丽的脸上,满是颓然。
“一个孩子……”
等到婴儿飘到身旁时,停了下来,心里惊诧又略带激动的把他抱了起来。
她仔细的为他擦去身上的水渍,小心翼翼的用衣裙把他包裹起来,四下张望着,像在等谁来认领一样,但四周只有她一人。
再看孩子身上有一个红色小草胎记,眼中露出了母爱的柔情。
“唉,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也是个苦命的人。”
孩子也不哭,也不闹,就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将这女子所有的坎坷艰辛都净化了。
瞬间,她就泪湿眼眶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将泪水咽下,眼中的疲惫一扫而光,好像对这个世界重新充满了光一样。
“你叫天风。尽管你是逆流而来,也希望你像风一样自由,不受命运约束。”她抿了抿嘴,“虽然很难……”
两岸的桃花已然飘落着,又不断的有花骨朵生长,如此生生不息。
花瓣或落下成为尘泥,滋养桃树。
有的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头上。
落在他的眉间。
……
从此天风就在落叶村慢慢长大。
母亲很善于侍弄药草,也很懂得用草药给村民治病,因此娘俩在落叶村生活着很容易。
落叶树下里,天风倚靠着树在打盹,身旁放着一把看起来很不错的长剑。
他今年十五岁了,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衣衫整洁,胸前挂着一枚母亲串起来的莲子吊坠。
是去年院里的莲藕缸里长出来的,陈天风很喜欢,母亲就连夜给他做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莲子吊坠,一共有五颗,排列的很特别。
这些年来村里人看着陈氏一人养着孩子,一天天的很充实,倒不觉的累,婴儿时的陈天风每天喝羊奶喝不惯,母亲便亲口喂他,直到熬过了容易早夭的时期。
后来学走路,也是母亲一步一步牵着,从步履蹒跚到后来自己学会了走路。
他还有一个舅舅,有朋友,有自己的乐趣,从小大大也过得不孤独。
平日里天风随着舅舅学读书和吐纳,跟着母亲学采药炼药,跟着元竹老翁学剑,跟着隔壁的洛天一起玩泥巴,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十多年的时间,母亲陈氏脸上的皱纹逐渐增加,却笑容逐渐因为陈天风的长大而变得多了起来。
“王木他今天肚子疼,说是不来了。”一个青涩的声音,打破了落叶树下的寂静,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对着月光照不到的树荫下朗声道。
不一会儿就听见树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走出,一边走还在一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他那惺忪的睡眼似乎在讲述着刚刚那个还没做完的梦。
梦里他看见了一只猴子,他头戴紫金冠,一对凤翅飞扬;身穿锁子甲,金光闪闪;脚踏步云履,任意天涯。
梦醒了,却不知道他的红披风,飘向了何方,是不是飘向了父亲所在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那父亲也一定是和他一样,笑傲九霄。
可是,梦,是真的吗?
今年他十八岁了,早已习惯了。以前过得很好,以前过得不好,他都不想去计较了,反正都这么过来了。
就像他名为天风,但在他心中一切都还早,一切都还飘忽不定,他所等待的将会是破浪长风。
“王木怎么了?” 天风问道。
“听说好像是因为吃多了东林的李子才肚子疼的。”洛天朝树下走了过来。
“老人们不是常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孤魂吗?不能吃多了。” 天风抬头看了看宛若水玉般的月儿,随口问道,“那我们今晚怎么练剑?”
洛天扔下手中的木剑,靠着树根,坐了下来,说道,“今晚不想练剑了。”
“嗯?”天风差异道,“你又怎么了?”
“就想找你聊聊天。”说着,洛天抬头看着天风,“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就一个人呆会儿吧。”
洛天不再说什么,就那么坐着,开始发神。
天风看了他两眼,走过去拿起之前打瞌睡时放下的剑,朝家的方向走去。
看着天风离开的身影,洛天心里还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天风会陪他待会儿,可就在他低下头的时候,一把剑就随意的被扔到了他的旁边,随后天风一屁股坐了下来。
“回家也没什么事。就陪你待会儿吧。” 天风懒洋洋的靠着树干,望着幽暗的天幕。
半晌,洛天终于开口道,“今天我爹又催我娶亲了,我和他吵架了。”随后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不想娶亲。”
天风看也不看洛天就问道,“那你想干嘛?”
思考了一会儿,洛天才缓缓说道,“也不是不想娶亲,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吧……毕竟,我现在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家了。”
“成家,应该挺好的吧,你就可以有老婆,有孩子,有自己的家了。” 天风打了个哈欠,重新坐直。
洛天转过身来,看着天风,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可是小风,你有没有想过,你结婚之后在落叶村,以后你也只能在落叶村,你生了儿子。儿子生孙子,我就和我爹这辈子一样了,难道不觉得这样过一辈子,太平淡了吗?”
天风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紧锁着眉头的洛天。
过了会儿,洛天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从小没有父亲是怎么样的,但我,现在有点羡慕你没有父亲了,那样……”
天风沉默良久,洛天也没有再说下去,或许别人真的不懂吧,天风轻声道,“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羡慕了……”
洛天恍然才发现,自己不该这样说,毕竟村里人都知道,那是天风的痛处,“对不起……小风。”
天风摆了摆手,道,“没事洛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些路是要靠自己走的,我早就习惯了。”
洛天看着天风,问道,“那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学剑术的吗?”
“或许吧。” 天风望着漆黑的天空,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口中缓缓吐出字句,“不过我确实想看看那个世界。”
洛天微微一笑,道“好巧,我也要去那个世界看看。”
“嗯?”天风差异的看着洛天。
“我打算离开落叶村了。”洛天故作潇洒的说道,“出去闯荡闯荡。”
天风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是问道,“想好了吗?”
“想好了。”
“你不会后悔吗?”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走下去的。”
“那要是以后我遇到了你,记得请我喝酒。”
“要是我没有回落叶村,你记得给我留一盏茶。”
“江湖路远。”
“天涯再见。”
两人相视一笑,说出一两句在一个故事里看到的经典对白,没想到两人都如此默契,只是他们却是一语成谶。
落叶村,只不过他们心中天涯一个不明亮的小星点,但谁曾知,这里将会成为他们难以回到的落叶之处。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记得,此夜照流光,此月曾圆。
月色如水,落在正在回家的迟慕身上。
曾经元竹老翁叫他们剑术的时候,就说过,夜晚和初晨是练剑的最佳时辰,至于为什么,却是没有说过。
元竹老翁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王木,洛天,天风。他们三人没有分谁是师兄师弟,老人只希望他们三人今后又一人可以把他毕生所骄傲的剑术传承下去。
三个月前,老人去世了,走的很安详,只留下了三把剑给他们三人。
天风记得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从未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感觉,知道那一天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生命里就这样消失了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哭了,雨水夹杂着泪水,全身湿透的在槐柳树前练了很久的剑,直到累倒在地上。
从小他就没有父亲,母亲和舅舅也没有告诉他父亲去哪了,是生,还是……
小时候,多少次从梦中惊醒,希望自己醒来就有父亲了,希望有个伟岸的身影让他有安全感,只是,到后来就习惯了。
他喜欢看各种神魔精怪的故事,即使别人说那都是子虚乌有,但有些故事他还是愿意相信存在,就像《山海经》,就像……齐天大圣。
如今早晨和夜晚练剑都已经是他的习惯了,白天闲来没事都是埋头在家中那数不清的书卷中。
偶尔也会帮母亲干活,也会独自在村口发呆,或者抱着元竹老翁留给他的剑在槐柳树下打盹。
剑的名字叫“青影”,处处青锋,如影随形。他很喜欢。
走到家门前,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天空的星月,很久没有回来这么早了,这算不算戴月披星呢?
迟慕一笑,推开了庭院的木门。
舅舅的声音瞬间传入迟慕的耳朵,“他们已经来了吗?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躲了吗?”
仿佛自问自答,又仿佛在叹息。
天风心中多了许多不解,他们是谁?是在躲着谁吗?
接着母亲的声音幽幽传出,似乎有些虚弱,又似在惧怕什么,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就不能好好的在这里过完吗?”
“但是我们躲不了啊!我的姐姐!”说道这话,舅舅的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痛着他。
“反正我就是不想小风再走上那条路,失败那么多次,再加上他父亲的下场,你还不清楚吗?”
“那他父亲也是……”舅舅忽然朗声道。
母亲却打断了舅舅的话,反问道,“那又如何!问幽,聚神,归元,乃至更高的境界,哪一步不是鲜血淋漓?他的儿子,会比寻常人更轻松吗?”
“哐当”,厅堂的门被天风一下子推开,母亲与舅舅皆是惊愕,看着满目荒张的天风,一时间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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