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巳时。
乌邦来到幺店子,走进长亭。长亭里坐着三个穿长衫的老人,见乌邦走进来,脸上有一丝鄙薄的表情,都没有理他,如若无人般的继续享受这长亭外的美景。
乌邦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转身走进茶酒楼。里面的人很多,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响。他在中央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乌邦要了一壶酒。
凡茶馆酒楼的地方,总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还是散播消息出去最好的地方。
乌邦听到很多新奇的消息,突然感觉这几年自己耳朵聋了一般。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认出乌邦,他看着乌邦想了想后,就拿着酒壶酒杯走到乌邦面前,对乌邦点头招呼后,坐在乌邦的对面。这个人面色苍老,眉毛直而且浓,嘴唇特厚如横放的两根小香蕉,双手白皙,穿着干净整齐,浑身透出一股官气,像一个曾经做过官的人。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从来没做过官。他坐在乌邦对面,给乌邦倒满酒,又给自己倒满酒。
然后,他开口问乌邦。
“少爷,很久没看见您了,听说您去龙云山当和尚去了?”
乌邦恶眼一瞪,大声说:“你见过有头发的和尚吗?”乌邦的声音像一声惊雷,教大厅里所有人的嘴都停了,扭头向他这边看过来。乌邦一见,又把恶眼对那些人一鼓,大声说:“你们没见过我大声说话吗?”众人一听,赶紧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茶碗。
热闹的大厅里,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坐在乌邦对面的那人对乌邦笑笑说:“这些人都是乡下的山野村夫,没见过少爷您说话的神威,少爷您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乌邦鼻孔里用力的哼了声,把脸偏向一边。
那人又问:“少爷,您没做和尚,那去龙云山做什么?”
乌邦恶眼又一鼓,用力瞪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老人,大声说:“本少爷去做什么,还要给你汇报吗,咹?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并不生气,微笑着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哦,我知道了,少爷喜欢习武,少爷上山一定是跟那老和尚学武功去了!”说完,他还握紧拳头在空气中狗刨骚样的乱舞几下,口里也发声:“哼,呵,哈,嘿!”
一提到武功,乌邦脸上就有了和缓的颜色,他答:“是的。”
那人一见,立即说:“听说那老和尚善使一手好棍法,想必少爷一定学成了他的棍法,今天出师下山了,对吧?”
乌邦把杯中酒喝干,扫一眼大厅里的人,大声说:“棍法他还没有传授给我,拳法我倒是学会了,五雷拳,我出拳,如天上打雷一样隆隆有声,我现在一拳能打死一头水牛,不信你们哪个上来试试,看我一拳能不能把你打死。”说完他又扫了大厅里的人一眼。大厅里的人都低头喝着自己的酒和茶,不敢抬头看乌邦一眼。乌邦自己给自己倒满酒,抬头一饮而尽。
坐在乌邦对面的那个人说:“那当然,少爷天生神力,不学功夫一拳都能打死一个人,学了更不得了,他们这些凡胎肉身哪经得住少爷您一拳。”
乌邦脸上就有了自傲的表情。
那人又说:“这么说少爷是要回家了?”
“回家?”乌邦问。
那人说:“是的,少爷学艺已成,五雷拳练得出神入化,还留在山上做什么?”
乌邦盯着那人说:“做什么,老子还想学兵器,学棍法,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老和尚使得一手好棍法,我要将他的拿手棍法学会,称霸武林。”
那人笑着说:“对,少爷如果将棍法学会,那将是如虎添翼,如魔鬼长獠牙,天下无敌,看谁敢不服。”
“哼!”乌邦冷哼一声说:“不服?不服我就杀他全家,奸他妻女,哼,反正老子已经杀过人了,杀一个是杀,杀一千个还是杀。”
那个人看着乌邦,皱了皱眉,就说:“那是,那是,天下人都会服少爷您的。”之后,他问乌邦:“少爷今天怎么有空下山来呢,怎么不跟那老和尚学棍法?”
乌邦鼻孔里哼了声,说:“哼,他一天只顾着找魔刀和刀谱,哪有时间教我棍法。”
“魔刀,刀谱!”那人睁大眼睛盯着乌邦,似觉得自己耳朵有毛病。
大厅里的人都听见了乌邦的话,但他们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或者恐惧,他们依旧埋头吃着,喝着,仿佛乌邦的话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魔刀和刀谱,只有那些武林人士才会感兴趣,才会把它当作瑰宝。大厅里坐的,都不是武林人士,所以他们既不怕,也不兴奋。
坐在角落里吃着花生,喝着小酒的一个身材很瘦,脸蜡黄的人,在乌邦的话中目光跳动了一下。就又埋头吃花生,喝酒。
乌邦扫了大厅里的人一眼,自傲的表情更浓了,他讲:“哼,魔刀都没听说过,怪不得你们只能在这里喝酒吃茶了,怪不得要比我矮一截了。”
坐在他对面那人赶紧问:“少爷知道,说来听听。”
乌邦拿起酒壶,对面那人赶紧拿起自己的酒壶给乌邦倒满。乌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说:“魔刀就是很多年前地狱魔王用的那把刀,刀谱就是地狱魔王当年使用的刀法,他把他那套刀法记录成册,就叫刀谱。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怪不得你们没听说过魔刀和刀谱,更没听说过地狱魔王,算算地狱魔王到现在都快有一百年了,一百年前,你们这些人都还没有出生,现在的你们只知道丁超,只知道他是我们这一带最最厉害的人物,哼,当年的地狱魔王,丁超连他的脚趾甲都比不上,永远都比不上。你知道当年地狱魔王为什么会那么厉害,让江湖中人一提到他就变色?”
那人摇摇头。
乌邦就说:“因为魔刀,如果他没有魔刀在手的话,谁会怕他?”
那人赶紧问:“魔刀真有那么厉害吗?”
乌邦答:“当然,魔刀在手,鬼神不留。刀出鞘,魔出道,无论谁,只一刀。魔刀出,鬼神哭,菩提祖,亦无助。你听说过这些话吗?”
那人摇摇头,脸上似有些恐惧。
乌邦讲:“那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能听过这些话呢?”
乌邦说到这里,就没说了。对面那人赶紧又拿起他自己的酒壶,给乌邦倒满酒。然后看着乌邦,等他继续说。
这时候郭长寿面带微笑走了过来,坐在乌邦右边,看着乌邦说:“少爷说的是不是那个他师父藏在梧桐树中,他一刀把梧桐树拦腰劈断,同时也把他师父脑壳劈落地上的人?”
乌邦盯着郭长寿点点头,大声答:“是。老郭你也知道啊?”
郭长寿点点头,又摇摇头,讲:“我不知道他就是地狱魔王,我只知道在我们这里流传一个及广的故事,故事中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只说他有把刀,他的刀锋利无比,那天他要试刀,就叫他师父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师父找了很多地方都感觉不安全,最后他看见房子前面那颗四人合抱的梧桐树,都知道,人老癫疯,树老心空,那颗四人合抱的梧桐树中心是空的,他师父认为藏在里面最安全,他认为那么大一颗树,就算他徒弟一刀劈来,也将这颗树劈不断,所以就放心地藏了进去,没想到,他徒弟拿着刀,到处找不到可以试刀的东西,只看见这颗梧桐树,于是走过去,拦腰一刀劈向梧桐树,梧桐树断,他师父的头也从梧桐树中滚落出来。”
坐在乌邦对面那个人惊讶的盯着郭长寿,似有些不信。
郭长寿盯着乌邦问:“不知这个故事是不是说的就是地狱魔王,那把刀是不是魔刀。”
乌邦点点头,答:“就是,就是,人就是地狱魔王,刀就是魔刀,老郭,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郭,这已是乌邦对人最客气的称呼了。在他父亲没在身边,无论对方年龄多长,辈分多高,身份多高贵,跟他家的关系多紧密,在他嘴里也只是个老字而已。在他眼里,这乌龙镇无论谁都没有他高贵,也不值得他用尊敬的词来称呼。老郭,他没直呼全名已经很不错了。
乌邦这样做,是因为他自己的背景。
老郭不生气,也是因为乌邦的背景。
郭长寿盯着他说:“这个故事从小就听人说过,少爷难道没听人说过?”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也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也听过,只是无法跟地狱魔王联系在一起。”
乌邦说:“这次听我师父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不是地狱魔王试刀杀了他师父,而是他师父想看看他魔刀的魔力到底有多强,才丢了性命。”
“哦。”郭长寿点着头,嘴里哦了声。
乌邦看他一眼,倒杯酒喝干,又说:“那年,地狱魔王在剑山之巅跟天下武林高手比武,将天下所有高手杀死后,他就去找他师父消除他魔刀的魔性,他师父想看看魔刀的魔性到底有多强,才如老郭说的那样死于魔刀之下。自从地狱魔王失手杀死他师父后,就把魔刀和刀谱用一个长长的盒子装起来,埋在龙云山顶那颗菩提树下,没有人知道他会将魔刀跟刀谱埋在那里,从此,魔刀就在江湖上失踪了。”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赶紧说:“既然魔刀跟刀谱埋在菩提树下,灵智大师去挖出来就是了,他还在找什么呢?”
乌邦没有回答,他自己拿起自己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见乌邦不说话,那人又说:“既然灵智大师还在找,说明地狱魔王没有将魔刀和刀谱藏在菩提树下。”
郭长寿盯着乌邦说:“地狱魔王一定将魔刀跟刀谱藏在菩提树下,少爷是不会骗人的,菩提庙上一届那个老和尚就是地狱魔王。”
乌邦盯着郭长寿,心里有点佩服之意。这个郭老头知道的还不少,看他还知道些什么,乌邦心里想,嘴巴就紧闭。
那个人就问郭长寿:“那灵智还在找魔刀跟刀谱,不知道去菩提树下挖出来,他是个傻子吗?”
郭长寿盯着乌邦讲:“老和尚在菩提庙里住了六十年,最后圆寂了,他的徒弟将他的骨灰埋在菩提树下,可能,在埋他的时候,他的徒弟发现了他埋藏的魔刀跟刀谱,就将其拿走了,这样灵智还在继续找。”
乌邦还是不说话。
坐在他对面那人说:“灵智是上一届老和尚的徒弟,所以魔刀跟刀谱在他的手里,还是没有说清楚他现在为什么要找魔刀跟刀谱。”
郭长寿盯着乌邦问:“灵智现在还在找魔刀跟刀谱,自有他的道理,是吗,少爷?”
乌邦脸上有了笑容,自傲的。郭老头还是有很多事不知道,他心里很高兴。他大声干咳一声,道:“我师父不是地狱魔王的徒弟,所以他不知道魔刀跟刀谱埋藏在菩提树下。他来到菩提庙后,冒名了地狱魔王的徒弟灵智之名,目的就是找魔刀跟刀谱,地狱魔王的徒弟灵智对我师父说过,魔刀跟刀谱就藏在龙云山。前些天,魔刀再现。魔刀是被一个左半张脸上有刀疤的人在龙云山顶那颗菩提树下找到的,它是跟地狱魔王葬在一起的。”
“啊,脸上有刀疤的人!”坐在乌邦对面的那人惊讶的说。
乌邦见坐在他对面的这人很惊讶,就故意大声说:“是的,那人左半张脸上有一条刀疤。”
坐在他对面那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魔刀既已被别人找到,那灵智还找什么?”
乌邦瞪他一眼,大声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已经杀过人了。”
那个人一惊,立即问:“哦,少爷杀的哪个?”
乌邦恶眼一瞪,怒声吼道:“你听我说。就在魔刀被找到那晚,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就来菩提庙里找我师父报仇,到底报什么仇我不知道。那晚好在师父的两个师弟一个师妹也在场,听他们口里老是在提八仙什么的。”
坐在他对面那人说:“八仙?莫不是说的八仙阵?”
乌邦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八仙阵,就是八仙阵。听他们说,当年的丁超,也没能击败八仙阵,反被八仙阵所伤。”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说:“能使八仙阵的,只有江湖上号称八仙的八个人,难道,你师父他们是八仙中人?”
乌邦说:“是的,我师父对我说过,那晚他们就是用八仙阵跟那个人碰了一下。”
“碰了一下?”郭长寿目光一跳的盯着乌邦。
乌邦说:“是的,就是碰了一下,一碰,那个人就弹开了。”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说:“弹开?难道那个人没有受伤?”
乌邦答:“是的。”
郭长寿说:“厉害,八仙阵果然厉害!”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想说话,但乌邦不给他机会,乌邦大声说:“当然,八仙阵天下无敌。”
郭长寿说:“魔刀也果然厉害,刚刚得到魔刀,就能跟八仙阵打个平手。”
乌邦盯着郭长寿说:“是的,如果他练成魔刀,八仙阵就敌不住了。”
郭长寿问乌邦:“你那两位师叔是不是常年坐在龙云山菩提树下下棋的二位居士?”
乌邦点头答:“是的,他们是我的三师叔和四师叔,他们长期坐在龙云山顶上的菩提树下下棋,听他们说在守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前些天又被找到魔刀跟刀谱那人取走了。”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听的浑身一震,脸上露出紧张和不安,他眼睛紧紧盯着乌邦。
郭长寿的眼睛在不停的眨动,口里慢慢讲道:“那是什么秘密?”
乌邦摇摇头答:“不知道。不过,那个秘密后来又被我师父找回来,被我三师叔毁灭了。”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一听,脸上紧张和不安的表情不在了,脸上又有了笑容,他说:“后来那个人怎样了?”
乌邦说:“本来那个人走了,不知为什么他又回来了,又要跟我师父他们打,要破他们的八仙阵,我看不惯,心里一气,就跑上去给他一拳,他就被我五雷拳打得飞了出去,还把菩提庙的院墙撞出很大个洞。”
那个人不相信的问:“他就没躲,没给少爷一刀?”
“少爷是偷袭的,趁那人跟张果老他们对峙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张果老等人身上时,上去突然一拳,‘嘭’‘嗖——!’飞出去‘嘭’撞在了菩提庙的院墙上。”郭长寿绘声绘色的说。
乌邦脸就变了色,恶眼瞪着郭长寿。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立即问:“是这样吗,少爷?”
“放你妈的屁,老子是那样的人吗?偷袭,这样的事老子做得出来吗?老子是什么人,在这乌龙镇上横着走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跟人打架,老子明刀明枪的对着干,谁会耍这下三滥的暗算偷袭。”乌邦大骂郭长寿。
郭长寿不生气,微笑着看着生气的乌邦。表情看上去像在看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乌邦更气了,嚯的一下站起来,握紧双拳,对郭长寿恶声说:“老子今天用五雷拳打你一拳,看把你打不打得飞,看我是不是在偷袭,你给老子站好。”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赶紧起身拉住乌邦,口里说:“少爷莫生气,少爷怎么会偷袭人,少爷永远不会做那下三滥的事,我相信少爷,少爷坐,请坐。”
乌邦就气呼呼的坐在板凳上,脸偏向一边。
坐在他对面那人就说:“那人一定经不起少爷一拳,少爷一拳能打死一头牛,那人一定被少爷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乌邦鼻孔里重重地哼了声:“哼,岂止爬不起来,是永远爬不起来。”
“哦?他被少爷打死了?少爷说的杀过人就是杀的他!”那人惊讶的问。
乌邦一脸的自傲,说:“哼,那还用说。”
坐在乌邦对面的人立即说:“既然得到魔刀的人被你打死了,那魔刀和刀谱就落在灵智手里,少爷的师父为什么还要去找魔刀和刀谱?”
乌邦气呼呼的大声说:“他哪里是找魔刀和刀谱,是躲在一边悄悄的练魔刀,哼,以为我不晓得。”
郭长寿站起身走开了。
坐在乌邦对面那人也提着酒壶走开了。
乌邦喝干壶里的酒,就站起身走了出去。郭长寿没有追出来找他要酒钱,他从柜台后拿出一个本子,用笔在上面记了些什么。
那个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花生的人,这时候走到柜台前,对郭长寿说结账。郭长寿看他一眼,发现这个人是个陌生人,而且一双眼睛小得如绿豆,眼里尽是贼溜溜的光芒。郭长寿看着他,心里动了一下。他告诉这个人多少钱。这个人把他的酒账结了,就走出茶酒楼,尾随乌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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