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仙·白骨·刀
第一章
一 老人·刀
八月。
桂花飘香的季节。
中秋。
花香，人圆，月更圆。
鹅公包下幽灵谷中桐籽林里。
一座荒芜的坟。
飞贼·丁超站在坟前。坟前只有他一个人，坟中人的亲人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事情总会了结的，无论什么事情，无论多大。”
他在中秋这天的早晨，对着面前的坟缓慢的说。
坟上长满了杂草，没有墓碑。坟上杂草的叶子已经黄透，透出浓浓的秋的悲凉。坟，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旭日东升。
他在旭日下。旭日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秋风凉凉，坟上的杂草在秋风中轻轻摇摆，仿佛是坟中的幽灵在回应他的话一样。
秋意已浓，连旭日都似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孤独而憔悴的蜡黄。
他的人也一样。
两把杀猪刀背在背上。
刀没有鞘，就那么斜斜的裸背在背上。
左边一把，右边一把。
黑布在刀柄上紧紧的缠了一层，在刀柄尾部留下一尺多长做飘带。黑的刀身，就连刃口都是黑色的。这样的刀没有寒光，叫人看见不那么害怕。
但了解这两把刀的人还是会害怕。
这两把刀象征的是死亡！
正如他这个人，象征的也是死亡：蜡黄的面容，黑色的刀。
蜡黄与黑色，正是死亡来临的前奏。
如今，他要迈动脚步，走向前方。
前方是否也是死亡？
飞贼·丁超的心冰冷，甚至比他背着的两把杀猪刀峰更冷。
他今年七十六岁。一双老眼显得很没有神采，里面布满了哀愁，布满了悲伤，仿佛他经历过很深的痛苦一般。
乱糟糟的白发，枯瘦的身躯。如沟壑一样纵横的皱纹满布的脸，深陷的眼窝，目光呆滞无神。尖而勾的鼻子，大的嘴，尖的下巴，就是他的模样。今天，他身穿黑色长衫；长衫破而且脏。腰扎一条黑色腰带，脚穿一双黑色布鞋。
“小雪，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下来陪你了。”
飞贼·丁超对着坟又缓慢的说。脸上布满痛苦与哀愁。
“我早就该下来陪你的，但我下来了，就没有人给你打扫坟墓，没有人给你上香烧纸。”
飞贼·丁超又悲伤的说。说完就从身后拔出一把刀，眼睛无神的看着刀。
巳时。
太阳依旧蜡黄，如一个缺少营养的人的脸庞。蜡黄的阳光照在飞贼·丁超手里的刀上。刀在阳光下没有闪光。黑黑的刀没有杀气，如一把玩具刀一般。
他把手里的刀翻转着看了看，嘴角挂着一丝笑，死亡的笑。
他把刀重新插在背上背着，对着坟缓缓的说：“小雪，我还有事没有做完，等我把这件事了结后，就下来陪你。”
虽名为飞贼，但他一生所做的，全是侠义之事。
他做贼几十年，从来没为自己一次。唯一为自己的一次，就是乔装法师，去杀他的仇人陈家老爷。
“这是六十六年来，武林中发生的一件大事情，我必须为武林去把他了结了，必须去。”飞贼·丁超又说。
十五天前，幽灵谷外面不远的牛家村中的少爷千里铁鞭·牛弁，半夜来到幽灵谷，告诉他今年中秋江湖中要发生一件血流成河的大事情。他决定出去阻止这件大事情发生。
“小雪，你等我。”说完，飞贼·丁超就转身。迈动脚步，缓慢的走向前方。走出桐籽林。走向谷口。
他走路走得很缓慢，仿佛他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一样。没力气的身体，七十六岁的年龄，他却还要走出谷去，为武林了结一件大事情。
“小雪，你一定要等我······”
飞贼·丁超心里不停的这样说。
小雪是飞贼·丁超两小无猜的情人。到他们长大的时候，小雪的父亲却把她嫁给陈家坝七十二岁的陈家老爷做小。因为小雪的美丽，陈家坝的陈家老爷用一头耕牛和一亩良田，把她从她父亲手里买了过去。就在成亲这天晚上，小雪咬舌自尽了。
他的脚步还是很缓慢，缓慢的走出幽灵谷。
在远处牛家村口的大路上，站着一位手拿铁鞭的少爷，和一位手握铁剑的书生。他们远远看见飞贼·丁超从幽灵谷中走出来，就互望一眼，转身向前飞奔而去。
飞贼·丁超看见了他们，但脚步没有加快，没有去追赶他们。他缓慢的走上大路。缓慢的在大路上走着。仿佛他要去了结的大事会等着他一样，所以他不急。
他要去了结的大事是什么样的？
死亡。
飞贼·丁超看见了死亡，就在前方。
他正一步步迈向死亡。
他不怕死，自从小雪死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怕死了。因为，他已经死了：他自己认为他自己死了。
在这五十八年里，他经历过无数次死亡，无数次危险，但都被他和他的刀走过去了。现在，他仍要继续走下去。就如他背上的刀，陪了他五十八年，现在仍要继续陪着他，陪着他走向前方，陪着他度过危险，陪着他走向死亡。
这五十八年来，他走过很长的路，每一步都是他一脚一脚走出来的。他没有去计算过这五十八年他走了多少步，走过多少里程，现在仍要继续走下去。
在这五十八年里，他和他的刀总是把死亡带给别人。今天，他要带去的还是死亡吗？
是的，死亡！
他带去的只有死亡。
在三十五年前，他本就应该死的了。但他却没有死下去，子家老爷救了他。
那天晚上，他遭到八个人的伏击，受了很重的伤。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就跑到子家老爷家里找子家老爷帮忙。本来是想求子家老爷在他死了后，把他的尸体运到幽灵谷里的桐籽林里，跟他心爱的小雪葬在一起。没想到子家老爷用草木灰为他包扎伤口后，他活到了现在。
今天他要去了结的事情，仿佛在六十六年前就跟他约好了似的。
午时。
前面是一个集镇。
在集镇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朱红大字：
乌龙镇。
他走进乌龙镇。
午时的乌龙镇在中秋这天很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茶馆，酒馆里坐着很多喝茶吃酒的人。
他站在街上，面前突然异常的热闹。他抬眼望向热闹的地方。
乌宅，两个铱金大字在烈日下闪着光芒。
“中秋之夜月光亮，贼娃子进门偷水缸，瞎子看见翻院墙，聋子听见搬到响，哑巴起床吼一声，跛子出门撵一趟······”
中秋之夜，月光明亮。
乌龙镇乌宅中。乌龙镇镇长乌龙，带着乌家全家人坐在前院吃着月饼赏着圆月。他的孙子乌江拍着双手围着他们在月光下唱着这首流传久远的儿歌。孙子的儿歌叫全家人都开心的笑着。
一个背插双刀的黑衣人翻上乌家高大的院墙，在明亮的月光下如一片落叶般跳进乌家的后院。观察一翻后，直奔后院中一间大卧房的窗户而去。在窗户下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将窗户轻轻撬开，纵身翻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这间大卧房的房门轻轻的打开了。黑衣人手里提着一包沉重的东西从房里走了出来。
“轰”的一声，就在黑衣人刚刚走出卧房，后院中突然一下亮起了火把，将整个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黑衣人在火把一亮中身体一震，向后退了一步。他定睛一看，黑压压的人举着火把将他围住。这些人个个手拿兵器。
“丁超，丁超，他就是丁超，飞贼·丁超！”同时一个人在火把中大声叫着。
丁超惊异了，他行盗向来不露脸，今晚怎么会有人认识他？丁超目光望向叫声处。
丁超还没看清是谁，从人群中走出一位高大魁梧的老人站在丁超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丁超，你终于还是来了。”高大魁梧的老人说。老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丁超没有说话，目光紧紧盯着这个高大魁梧的老人。
“中秋之夜月光亮，贼娃子进门偷水缸，瞎子看见翻院墙，聋子听见搬到响······丁超，你欺我乌龙连瞎子聋子都不如吗？”高大魁梧的老人突然厉声说。
丁超还是不说话，静静的站着，看着乌龙。
乌龙停了下又说：“在月明风轻的夜晚出来行窃，是犯忌。丁超，你今天犯忌了，祸事就要落到你的头上。”
丁超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双手伸到左右双肩上，握住了插在背上的两把刀柄。
乌龙退了下去，退进了人群中。
“杀！”
人群中响起乌龙一声吩咐。
人群呐喊着冲向了丁超。
丁超纵身，双手还紧紧握在双肩后的两把刀柄上。他从人群头顶飞过，飞向黑暗中。黑暗中，已是攻向他的人群之外。丁超飞进黑暗中，向下落去。突然，黑暗中冲出八个人，组成的阵形如一把刀，狠狠地砍向下落的丁超。
丁超认识这八个人，他们就是三年前在江湖中崛起的八个师兄弟，号称八仙。八仙组成的八仙阵突然向下落的丁超袭来，丁超猝不及防，被如刀的八仙阵击中了。他在被击中的瞬间，顺势斜飞出去，迅速翻过院墙，留下一路血迹消失在黑暗中。
这已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但现在，丁超看着乌宅，仿佛就在昨天。
现在，丁超再次站在乌家院外，神色凝重的盯着乌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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