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收百果,藏五谷,酿花酒,数九寒冬不需愁:雁飞南,秋风寒,游人去,远客归,莫让佼人守空闺。”一首不成调的谣曲从渡口的茅屋中传出来,低沉沙哑的声音高高低低,时断时续。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茅屋的木门破开尺许。一条浅黄色小犬立刻从屋内窜了出来,机警地竖着双耳,绕着茅屋转着圈,时不时停下来望望,俨然像一位卫兵,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屋内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依着桌子,就着热汤吃着馒头。嘴上得闲时,还不忘哼一两句前两日从孙儿那听来的童谣。
“阿黄,回来吃饭啦。”老人起身将剩下的馒头和汤水一齐倒入门槛外一个豁口陶碗中。那只浅黄小犬听到召唤飞奔过来,摇了摇尾巴,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慢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老人进屋取了一支竹管烟杆,塞上烟丝,又在屋外的灶台上找了根带火星的木棍,深嘬一口,烟斗中燃起一片暗红。此时天还未亮透,因为离河近,空中还漫着淡淡一层水气,偶尔有一两只水鸟贴河面划过,叼走几条小鱼。虽是深秋,早晚时分多了几分寒意,但渡口前的小镇并无萧瑟冷清之象。只见一片灯火通明,炊烟四起,鸡鸣狗叫,反而较寻常更喧嚣几分。
老人面朝着小镇方向,吐了几口烟,沧桑的脸上全是满足。谁能想到数十年前,这里不过是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山野小村,两面环山,两面临水,几乎与外界毫无联系。而适于耕种的土地少得可怜,大多数村民世代以捕鱼打猎为生,日子过得清苦异常。
而自己更是不幸,发妻早逝,靠着一张破网,才勉强将独子拉扯大。独子成人后,上山打猎,下河捕鱼,都是一把好手。本以为是苦尽甘来,孰料一日,独子上山套猎,遇上几只山狼,仓皇中失足跌落山涧,被人抬回村时,已是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请来一位大夫,只匆匆瞧了一眼,丢下一句回天乏术就走了。眼见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哪能再承受这般打击,当夜就撕了一丈粗布,背着独子上了亡妻坟前,想着一死了之,全家也好团聚。
正当他吊在枯树上,就要一命呜呼时,却又让人救了下来。
救人的是父子三人,父名木东离,是云游四方的郎中,正带着两个儿子在山中寻药,听到他悲号之声,故而下山查看,这才救得他性命。
许是上天垂怜,这位游方的郎中医术极为高明,只灌了一剂汤药,独子就咳出了几团淤血!不过月余时间,竟能拄着拐杖下床了!
也是因为木家父子,村民们才知道背后的群山叫昆吾山,草药甚多。虽然这里只是昆吾山的边缘处,运气好时,也能遇见珍稀之物。是故三人在村尾搭了两间草屋,除了上山采药,也在村中行医治病,从不收取钱物,只换一些口粮与生活之物,很快就在村中有了声望。
村民们感念三人恩德,在村北建了一个小院,恳请三人长居。木家父子不忍众人清苦,就带着村民垦荒为田,开沟造渠,广植良材,不出三年光景,竟有了百亩之多。再后来,木家又领着众人修了码头,建起了药行,往四周城镇售卖药材,渐渐地大家的日子好了。小村也有了名声,于是就有人来村里收购药材,接着做各种营生的人也多了,小村慢慢地也就成为了现在的小镇,还有了名字—青山镇。
“汪、汪、汪汪……”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打断了老人的回想。回头一看,一条木船正向码头驶来。
“吴老头,快来搭把手。天黑前还得把货送到东家手中,赶时间哩。”一位船夫正用船桨拍着江水,向岸边呼喊道,后头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伙计正不停地往船板上搬运东西。
“就来,就来!今日风顺,误不了事。”老人将手中的烟杆放在青石上,迎了过去。
镇东码头是小镇通往外界唯一的出口。日渐高升,来来往往的船只越来越多,多数人都是直奔镇北而去,如今那里已是木家大院。
三进三出的院子,坐北朝南,虽没有高阁叠谢,但碧瓦朱檐,树木山石,错落有致,在这个刚开化的小镇上也是优雅不俗。大院北面靠山,名小青山,山不甚大,但也有近百丈高,山上绿树成荫,少有凶猛野兽出现,以前村民常在此狩猎。东面不远有一寒潭,其色如墨,其水清冷无比,便是酷暑时,村民也不敢在附近逗留太久,恐得寒邪之症;潭长宽各约二里,深不能测,潭水旱时不跌,涝时不涨,很是神奇。潭东南约一里有河,与寒潭不通,名清水河,宽十余丈,快船顺流而下,不出两日便可到达青城郡府。大院外西侧是当年垦荒之地,如今连绵数座山头,已有近千亩之大,良材遍野。南面正门对面就是绝大多数药材商的目的地:木家药号—青木堂,这里除了收售药材,也有坐堂行医。青木堂再往外就是镇中心地带,这里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已近午时,来往商贩走卒,或推车手提,或埋头赶路。谁也没有注意到从一条货船上下来的男子,身穿黑色长衣,头上一顶采药人常用的褐色斗笠。没有完全遮住脸,但好似隔着一层无形的纱,让人看不清此人容貌;明明是身姿伟岸,气度不凡,所见之人却偏偏感觉与旁人一般平淡无奇。更不会去注意为何此人步履徐缓,脚不沾地,衣不沾尘,在顷刻间消失于人群中,无踪无影,好像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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