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八
许惟肖的体能比陈期想象的还要差,即便刚刚自己拿了全班第二的成绩,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罚跑时仍旧比她轻松很多,许惟肖在队伍下游,陈期跟在她身边,完全跑不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是加速走。
她有尝试着提速,可是许惟肖完全跟不上,超过三步就会落在后面,陈期只好放慢速度等她,这样折腾了几次,许惟肖的位置更靠后了。
“惟肖,你慢一点呼吸,深呼吸,这样会省力气,然后手不要放太高,不要举到胸前。”
陈期发现许惟肖跑步总是喜欢缩着身子,像一只弯曲的虾,这样呼吸不顺畅手脚也放不开,自然会浪费很多力气。
路过四班的男生时,许惟肖突然加速闷头往前跑,陈期能感受到她莫名地紧张和慌乱,然而侧过头去看,她的脸上却是一脸惬意和放松,好像在拼命向谁展示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只是咬紧的牙关实在太用力,让人很难不看出破绽。
陈期回过头去,想要在四班的人群中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去找到那个让惟肖这样在意的人,然而一个都没有,那些陌生的男生三两成群围在一起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连安辰和陆虎都不在队伍里,陈期失望的扭回了头。
此时在操场的另一端,安辰和陆虎正冒着被老师抓到写检讨的风险悄悄前往了小卖铺,只因为余期轻飘飘的一句——陈期要渴死了。
“她平时跑完八百都是要喝水的,但是今天没带水杯,她又逞能,陪着许惟肖罚跑,待会肯定渴死了。”
“那就回到班再说呗。”
“回去的路上又不经过小卖铺,再说到班里都快上课了,余期的水杯也摔了,她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借水,我总不能让期期渴着吧。”
“祖宗,您想的还真周到。”陆虎叹为观止的在一旁拍手,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这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咱俩成天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期期什么时候喝水,余期的杯子碎没碎,哇靠,你咋知道的。”
陆虎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和安辰在一旁说话,都不知道余期是什么时候晃荡过来的,余期这个人和徐中的其他女生都不一样,非常自来熟,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揣着。
见到他俩就直接问:“有水吗?”
“没啊,谁上体育课带水啊。”
“不是说你们班有个男生特别厉害,专靠体育课之后贩卖矿泉水发家致富吗,难道我的信息又错了,不是你们班的?”
余期一脸疑惑,扭头就走,嘟囔着“那完蛋了,陈期要渴死了”,然后安辰就硬是要拉着陆虎来买水。
安辰正在付账,陆虎试探着问:“你和余期,认识?”
“上次在食堂认识的,不是你先做自我介绍的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她知道咱俩和期期认识?”
“不知道,反正我没说。”
陆虎举手表态:“我也没说。”
“那你怎么这么听她话,她说让你买水你就买水。”
安辰看神经病一样看向陆虎:“她没说让我买水,我是自愿的。”
是哦,那更气了。
陆虎咬了咬牙,生闷气:“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你就不说给我买。”
安辰刚刚光顾着买东西,早就把自己的战友忘了,他尴尬的笑了笑,一脸真诚的说:“我忘了。”
安辰说话声音有点小,陆虎没听见,伸出手就要去拿安辰怀里的面包:“不过还好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买个面包。”
安辰的脸更尴尬了,他转了个圈躲开陆虎的爪子,假笑着说:“这是给期期的。”
“期期没吃早饭。”他无比真诚的补充。
罚跑结束陈期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火辣辣的痛,本就干燥的嗓子更是像要冒烟一样,每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刀片。
就在这时余期及时赶到,手里捧着救命的矿泉水。
陈期一口气喝掉,感恩戴德地看着她,余期拿捏好时间又递上一个面包。
是自己最爱吃的草莓口袋,陈期泪眼汪汪的看着余期,毫不犹豫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陈期嚼着面包,含含糊糊的问她:“老师没看见吧。”
徐中规矩多,尤其是一组这些重点班,犯一点小错就要通报批评,大名登上周一早操的发言稿,被教导主任倾情朗诵,上个星期就有一个男生因为体育课买东西被找了家长,这节课余期还愿意为了自己去冒险,如果余期被老师抓了,陈期觉得自己怕是要跪下给她唱一首《感恩的心》。
“没有。”余期看着陈期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悠悠的说,“我要是被找家长我爸能骂我一个礼拜,所以我当然不是自己去的。”
陈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另一头的操场,四班已经整队准备待会,安辰和陆虎换了个位置站在了最外排,目光一直看着操场中心的两个小黑点。
陆虎在一旁打趣他:“都吃了,现在满意了?”
安辰没说话,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陆虎的音量也降下来,语气听起来极其无奈,他问安辰,你和期期,到底什么时候能和好。
113
艺术节安排在两个月之后,升学时妈妈特意请老师们吃了饭,所以几乎所有老师都知道,自己是上过电视台的。
小时候妈妈口中的“优势”、“过人之处”终于在她希望派上用场的地方成了一张王牌,许惟肖跟在她身后向老师们鞠躬,被老师们摸着脑袋夸奖,也恍惚间以为这张牌真能成为徐高的通行令。
然而中考考的是语数英物化,和跳舞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说你听明白了没啊,你看看你这分,期中考试前你数学是这个成绩吗,期中考试前周测你数学多少分,说话。”
班主任的嗓门一如既往的透亮干脆,无论听过几次都能让人吓得打寒颤。
许惟肖垂着头,小声回应:“九十七。”
“那你看看这两次的卷子啊,第一张七十,第二张五十四。”班主任把两张卷子拍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把脆弱的桌板拍出了鼓面的声音,老师们都去开会了,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个,四周的安静变成一种特殊的介质,把老师的声音无限放大。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什么跳舞啊演出啊那都没用,别以为小时候上过电视台就了不起了,徐高看的是你的成绩,不看你跳舞跳的多好参加了多少比赛,这就一个艺术节就分心啦?要上天啦?你看看你那尾巴翘得,成天自习课见不到你人,考成这德行也不知道来找找老师,还得等我来找你是吧,我看你这一天天排练挺积极,数学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许惟肖捏着手里的笔,沉默的看着地板,面前的瓷砖碎掉了一块,裂开了一道黑色的裂痕。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低了声音:“我上课讲的你都认真听了吗。”
“听了。”
“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听懂了怎么就能考成这个德行呢!五十四分,四十六名,你之前数学可是前十的成绩啊,就你这速度,我看下次就该进倒数前十了。”
脾气压制时间永远超不过十秒钟,是不是每一个中年女人都有这样的特性,许惟肖在再次提高的嗓门中,死死的咬着牙。
因为上过电视台的缘故,音乐老师让她当民族舞的负责人,每天她都要带着大家排练,大家记不住动作要找她,跟不上音乐要找她,因为各种事情请假的也要找她,艺术节是初二年级的主场,初一的学生本来就不上心,军心涣散,所有人又都吃准了她没脾气好说话,都把她这个领头人当摆设。
许惟肖纵然不甘愿,也只能微笑着点头说好,她想有最好的口碑和人缘,她是自愿的。
记不住动作的,她抽空去教。
跟不上节奏的,她抽空去教。
因为请假没跟上进度的,她抽空去教。
可是她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上帝不会因为她的辛劳给她零点五倍速的权利,时间一份一份分出去,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很多个晚上她写着作业睡着,醒来时发现笔水蹭满了一整个作业本,又或者是夜里突然做噩梦以为自己没写完作业,睁眼后松口气委屈的抱着被子哭。
可是老师不管这些,班主任只会说——你看看你这个成绩,你还想不想上徐高了。
音乐老师只会说——你们组进度怎么样了,拉丁舞小组可都已经排完了。
被班主任数落完,许惟肖捏着两张卷子回班,刚好撞见开完会的老师们,她知道,班主任已经给她留足了颜面,下一次挨骂可能就是当着全班的面劈头盖脸的把卷子扔下来,有可能会砸在自己的桌子上,也有可能直接砸在自己的脸上。
许惟肖想起了前桌的何嘉瑶,她成绩不好,每次发放成绩都是一次公开处刑,偏偏她人缘也差,因为总是和男生打闹的缘故,班里女生总是有些刻意的疏远她。
也可能是因为她发育的早,体态在女生中过早的丰腴。
越是“好孩子”越懂得用合理的解释去掩饰真实的想法来换取他人的理解和支持,有时候“聪明”并不仅仅指的是做题速度。
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擅长伪装,厌恶和疏远藏不住,总是赤|裸裸的写在每个人脸上。
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矛盾和冲突,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何嘉瑶就站到了全班女生的对立面,好像她杀了人、放了火、十恶不赦。
班主任扔出去的卷子准头很低,捡到卷子的人经常要顶着老师的目光把卷子还给它的主人,只有何嘉瑶的卷子,像是沾满了病毒的病危通知单,人人都缩回手,不愿意去碰。
刚刚上课时几个男生打扫卫生回来的晚,推门的瞬间老师刚好把何嘉瑶的卷子扔出去,对流风把她的卷子吹上了天,众目睽睽下试卷在半空转了一圈,像是动画片慢镜头一样从窗口飞向了后山。
全班惊住,两秒后传来窃窃的笑声。
每个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去帮她。
何嘉瑶冲出门的时候,许惟肖是真的有些可怜她,然而现在更多的却是恐惧,她突然想问问何嘉瑶,你考了多少分。
是比五十四分高,还是比五十四分低。
许惟肖茫然的回到位置,她开不了口,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何嘉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