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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课结束,宋惟妙轻轻活动了一下束缚住的手脚,开始收拾书包,和徐中的惟肖相比,她的作业并不算多,宋惟妙注意力集中,做作业从不走神,所以效率很高,两节自习课就能写完大半,她转动了一下脖子,脊柱发出咔嚓咔嚓的吓人声音。
同桌是个很安静的女生,叫黎思乐,二中的女生比徐小的女生更活泼,也更吵闹,上课下课都说个没完,从最近更新的日漫到爱豆演唱会的新发色,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前座的姚楠是个画画很好的女生,经常上课画一些老师的肖像图,周三英语课又有画稿全班轮看,传到宋惟妙手里,她打开,看到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你是支持3八342还是支持伊丽莎白?”
宋惟妙皱了皱眉,把纸条推给黎思乐,换了只铅笔在桌子上写:“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黎思乐留着小学时风靡的娃娃头,带木耳边的领子从领口露出来,她认真地看了好久,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宋惟妙和黎思乐相视一笑,于是就这样熟悉了。
下课姚楠从宋惟妙手里拿回纸条,一脸期待的给她安利自己的3八342,见对方听不懂后又转身问。
“那你是新兰党还是柯哀党。”
见宋惟妙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姚楠耐着性子解释:“我是说你是喜欢工藤新一和毛利兰,还是喜欢柯南和小哀。”
一旁的黎思乐小声问:“《柯南》里的吗。”
“废话,快说,你是哪边的人,这决定了咱俩是敌军还是友军。”
宋惟妙想了一会儿,说:“工藤新一和毛利兰。”
姚楠的脸色黑下来,嘟囔了一句没劲就不理她们了,黎思乐安慰她,小声的说,没事,我也喜欢工藤新一。
“惟妙,周五也去补习班吗。”收拾完书包,黎思乐看她还在发呆,于是帮她整理好了铅笔盒。
宋惟妙回过神来,把剩下的练习册收好,放进书包。
期中考试成绩下发,正如她妈妈之前指着她的脑门说她肯定没出息时预料的一样,全年级六百人,她考了470名,连中等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是个中下游,她没等妈妈再次扯着嗓子骂,主动要求去上补习班。
下了课六点到补习班,一直在补习班待到晚上九点,九点爸爸来接她回家,她回到家后把剩下的作业写完是晚上十点,再加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复习和预习,每晚将近十一点,她才能去洗漱睡觉。
然而这个时候,许惟肖刚刚写完全部作业。
徐中的作业多,多到其他学校的学生无法想象的地步,初一开学没多久就是国庆假期,徐中干脆发了一张作业清单,把作业从早到晚排满,写完要花费八个小时。
因为入学考试的成绩优异,许惟肖顺利成了班里的文艺委,班干都格外受老师重视,开学第一天老师就给她们开小会,定风气。
“我们老师说了,徐中的作业就是这样,初中是最重要的阶段,就是要讲究题海战术,初中的基础打好了高中就轻松多了。我们老师还说了,一科一小时,每一科都不能拉下,木桶能装多少水是决定于最短的木板,高考的时候五减一不等于四,五减一等于零。”
徐中期中考试的成绩没有直接发到家长的手机上,而是举办了新学期的家长会,直接把成绩单发到了家长手中,许惟肖年级排名一百三,班里排名第十二,虽然不是第一第二,但是和宋惟妙的第四百七十名相比,已经优秀很多了。
“我们班是第一,所以竞争压力特别大,我这个分数要是放在其他班,肯定是班里前十,能保持在班里前十,进徐高肯定没问题。”
饭桌上,宋惟妙坐在爸爸身边一直没有抬头,她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的,她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炫耀的,可她仍旧不想抬头,对面的许惟肖像是一道光,实在是太过耀眼。
许惟肖几句话逗得妈妈眉开眼笑,原本因为宋惟妙的成绩一直沉着脸的许妈妈终于舒缓了眉头,她夹了快排骨给她,笑眯眯地说:“行,等你考上徐高,妈带你去北京欢乐谷玩。”
“那姐姐也去。”
许妈妈轻哼一声:“等她考上再说,你有空也多帮帮你姐,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脑子这么笨。”
宋惟妙的一颗心飘起来,又沉沉的坠下去。
补习班在相反的方向,她和黎思乐在公交车站前告别,一个人钻进了一旁低矮的居民楼。补习班开在老师的家里,十几张桌子完全不留空隙的塞进狭小的两间卧室,每次宋惟妙都不敢喝水,因为上厕所要惊动一屋子的人。
补习班老师姓卫,是妈妈同学的同学家里的亲戚,据说是很著名的大学的教授,文理精通,什么都能教。
晚上九点,宋惟妙写完最后一张卷子,她把卷子拿给老师批改,眼睛已经酸的睁不开了,改完卷子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走下楼,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不敢动。
楼道口左面是地下室的入口,老式居民楼地下室没有门,一楼的照明灯偏偏又坏了,每次宋惟妙路过,都觉得那个漆黑的洞口会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地底。
满身鲜血的无头女尸,手脚畸形的早夭小婴孩,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可怕怪物,阎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宋惟妙站在楼地上,第三次深吸了一口气。
别怕,一口气冲过去,只要我跑的够快,“它”就抓不住我。
别怕,别怕,只要冲过去下次考试就能考进前三百名。
她低下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闭上眼就的彻底黑暗只会让四周的恐怖加倍,于是她只能无奈的睁开,正在她拉紧了书包带准备喊“一二三”向前冲时,头顶突然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处在变声期的,疑惑的,带笑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问:“你干嘛呢。”
宋惟妙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抽出书包侧袋的水杯砸过去,管他是人是鬼,先打死再说。
幼儿园时忘了因为什么缘故,许莉莉又一次把惟肖气哭,一向温顺懂礼的宋惟妙一句出头的话都没有,却在所有小朋友睡着后请假上厕所,回到教室把许莉莉装了草莓果汁的水杯拧开了一条缝,淹了她最喜欢的美人鱼书包。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淡定的朝着宿舍走去,在饮水机前撞见了正乱晃的陆虎,她还记得小学时陆虎乐呵呵的说过,其实她并不像表面那样乖巧,里外两张皮,跟期期一个样。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举起了水杯,转身那一刻没拿稳,保温杯叮叮当当的摔下楼,滚进了地下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身后传来了无情的嘲笑声。
宋惟妙涨红了脸,她慢慢的别过头,一字一顿的咬着牙说:“要、你、管。”
那天姚楠噘着嘴把纸条拿走后,不死心的转过头,有些赌气的问她:“你不看日漫?”
“看过一点,看过樱桃小丸子。”
“那你追星吗?”
“不追,大家都挺好,但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姚楠咬了咬牙,尖叫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追星算什么女生!”
“那你小时候干嘛,每天写作业呀,你们徐小的都是书呆子吗?”
小时候。
上小学前就被妈妈安排进了少年宫,她没有什么跳舞的慧根,把少年宫的项目看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小孩子都不怎么喜欢的书法,只是因为爸爸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要是能再活一辈子,就想当个书法家。
她爸爸是个随和的人,中午总是喜欢跑到公园里和那些遛鸟下棋的大爷聊天,公园里有个提着水桶写毛笔字的大爷,总是穿一身盘口黑色长褂,爸爸看他写字,能看上小半天。
虽然妈妈总是说爸爸不上进,连给领导送点礼的胆子都没有,这么多年都爬不上一个像样的位子,可是这个世界上宋惟妙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如果能选择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她只想成为爸爸的样子。
所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选了书法吧,整整学了六年。
有太多家长把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安在子女头上的,可是宋惟妙,是自愿去完成爸爸的梦想的。
自己和妹妹,也就是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吧。
她们是双胞胎,长相身型都一模一样,小时候经常被院子里的孩子叫错名字,就算是妈妈,有时候也要费力才能分辨清楚。
然而这些年的跳舞让惟肖的姿态和气质变得越来越好,跳舞的女孩子都有着细长的“天鹅颈”,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惟肖活泼爱笑,优秀开朗,永远有办法吸引众人的目光。
公主自然有成为公主的原因。
而她这个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始终没有姓名。
像是一团可有可无的影子。
舞台练就的自信和标准笑容让许惟肖的眼神越来越灵动,五官越来越娇俏,一些在老师家长心中少儿不宜的日子,许惟肖总能收到一些巧克力,水笔,或是情书,惟肖从来不吃外人给的东西,于是那些糖果都进了宋惟妙的肚子。
宋惟妙不是不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练习书法让宋惟妙学会了静心凝神,她没有嫉妒,也不是完全不嫉妒。
于是只能用对妹妹加倍的好,来稀释中和自己心里的一点他念。
只是以后,煎荷包蛋时心中的愧疚,就会少一些了吧。
宋惟妙轻轻蜷着手指,像是整个左手已经坏掉了,不能动了,连带着左臂和左边的身子,都持续传来后知后觉的酥麻感,像是妈妈爱看的电视剧里总说的,男女主肢体触碰时的触电感觉。
“行了吧。”男生松开手,白她一眼,黑暗的环境中只有那抹白格外清晰,男生没什么耐性的开口,“现在看得见了吧,外面有灯,我走了。”
刚刚斗过嘴后,宋惟妙原本想跟着他走下楼,没想到男生站在原地不动,不依不饶的问她,站在这干嘛,都五分钟了。
“你不是小偷吧,我妈说这边偷自行车的还挺多的。”
“你才是小偷。”你见过穿着校服的女小偷吗。
不知道为什么,惟肖那种嗔怪却又不让人厌烦的语气她一直学不会,今天却突然无师自通,宋惟妙低下头,连侧过脸的角度都拿捏得自然到位:“我怕黑,不敢走。”
“哦。”男生随意的,拉起她的手,慢慢把她领下了楼。
宋惟妙感觉被他牵着,好像变成了一只被驯养的宠物,身上像是长满了毛,整个人都不可控制的柔软了下去。
院子里所有的孩子都知道陈期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神秘的大哥哥,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大哥哥,是陈期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执念,除了安辰,每个人都开过她的玩笑,说她一见钟情。
然而今天自己才明白陈期的感觉,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情,而是无聊的平凡的生命中,她们忽然回头,撞见了上帝没有藏好的惊喜,于是就有了期待世界处处都是惊喜的动力。
人活着需要不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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