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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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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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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9

    天气渐渐开始变得暖和,安辰又开始拉着陆虎大早上去少年宫打网球,网球不像篮球那样热门,这些年他的球友也没几个,能随叫随到的只有陆虎。

    当然陆虎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安辰拖出来的,或者是被听了安辰蛊惑的陆爷爷一脚踹出来的。

    陆虎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自己爷爷这么相信安辰,每天巴不得把安辰捧在手掌心听他说话,真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陆虎一直想问,爷爷,我俩到底谁是你的宝贝孙子。

    每次陆虎这样抱怨,安辰都一脸嘚瑟的说,谁让我人见人爱呢,然后得到陆虎翻上天的白眼。

    以往周末的网球之旅陈期是不会参加的,即便是顺路过来她也只是去图书馆看书,很少会进到少年宫来,安辰一直隐隐觉得,陈期对少年宫有些抗拒。

    “安辰,如果你考不上徐中,怎么办?”

    他们打的累了中场休息,安辰跑到陈期身边喝水,忽然听到陈期问。

    “考不上?”他含着水哼了一句,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应该、应该不会考不上吧,但人不能骄傲自大,凡事都有万一,妈妈教过的。

    “考不上的话,就,继续努力?”他歪头看着她,也想不到对策,会去其他学校吗,还是复读一年,大姑家的表哥高中复读了两年,可是小学也能复读吗。

    “如果你考不上的话,林阿姨会骂你吗?”

    “我妈妈?不会吧,哦!我想起来了!”安辰突然惊呼一声,“其实我姐就没有考上徐高啊,好像她的分数刚好比那什么能上徐高的分数低一点,但是我妈妈说我姐姐想去,适合那里的学习环境,就让我姐姐去了。”

    正取生、择校生、协议生这三个词安辰还没有记住,于是解释得很费力,然后补上一句:“当然,是花了很多钱的。”

    “安辰!你还玩不玩!”网球场另一头传来陆虎的叫喊声。

    “你先等会儿!”安辰也朝着那边喊,然后一屁股坐在陈期旁边,“期期,你是不是是不是上次数学考试没考好其实一次没考好没关系的就我觉得你肯定行,你肯定能考上徐中。”

    陈期看着扑闪着大眼睛的安辰,安辰的眼睛一直那样亮,像是白日中也明亮璀璨的星星,大概没有烦恼的人,都拥有这样的眼睛吧。陈期轻轻摇了摇头,安辰,你还是不懂。

    从小你就不懂。

    安辰看着陈期陷入沉默,再次露出那种不可说破又捉摸不清的笑容,觉得像是有一支蚂蚁军队在心脏上爬。

    他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没有谜题,所有降临的迷雾都能被他清除干净,扫出一条没有障碍的光明大道。他是大班长,是第一名,是所有人眼中顺利的不能再顺利的上帝宠儿,可是他的世界里,还有一个看不穿猜不透的陈期,一个让他最没有办法的陈期。

    “期期你又这样!”他气的站起来,然后捡起拍子把网球打进网球场,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陆虎的脑袋,气得他哇哇大叫。

    安辰的班长架子在陈期面前毫无作用,他原地转了三圈,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委屈的开口:“期期,你这样会憋死我的,你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半晌,安辰安静下来,也摆出一个陈期同款表情,有些忧伤地说:“期期,我觉得你成熟了,你有点像我姐。”

    陈期看着已经平躺在网球场里的陆虎,轻轻叹了口气,学着可心姐的口气慢慢的说:“安辰,人不开心才会变得成熟。”

    “你不开心吗。”

    “对,我不开心。”陈期坦然的,诚实地说,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无能为力和自卑,这些年积攒的怨和痛,弥漫在她十三岁的世界里。

    青春期初始对于很多事情的探索和迷茫,让她感觉不快乐。

    可她要怎样去给一个天真无邪的安辰去解释她探索到的人性、亲情、成长。

    少年不知愁滋味,而面前这个少年,实在太幸福。

    万幸,安辰并没有刨根问底,那个看似喜欢打破砂锅的男孩子,其实也并不是个非要撞南墙的呆子。

    “期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如果你不开心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我能做些什么让你开心,我就去做,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陪着你,你还有我呢。”

    刚刚龇牙咧嘴的小男孩消失不见,陈期忽然发现,时间的流逝中,安辰也已经长大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初长成的小小少年。

    是自己太把他当小孩子了吧。

    小少年执拗的站在她面前,为她遮挡住一部分刺眼的阳光,所以以后啊,未来啊,也会像这样帮她抵挡住一部分灾难吧。

    你还有我呢。

    一直一直有我呢。

    陈期嘴角弯起来,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好。”

    好,关于我的,我全部告诉你,今天说不完就留到明天,明天之后还有后天,反正我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

    小少年全身都放松下来,又变成孩子气的安辰,网球场里继续传来陆虎被虐的叫喊声,陈期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安辰的样子。

    白色连帽卫衣,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微卷的头发每次跳跃时都会乱跑,在阳光下露出一撮棕色。

    就像安辰本身,明媚的小小少年,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这样多好。

    90

    传说中的第一次大考备考阶段,陈期过得并不算艰难,大概所有成绩还不错的好学生六年级时都体会不到升学带来的压力,班里不少人都在外面找了课外班,一到周末就背着书包去补习,陈期却仍然闲散惬意,有着大把的时间往图书馆跑。

    上徐小,上徐中,上徐高,像是一句洗脑的邪教口号,她有时从故事书中困顿的抬起头,看着窗外晃动的绿色枝条,也会暗自发笑。

    那样忙碌的周六,她还有时间跑到学校里来帮老师批改低年级学生的副科试卷,一待就是一上午。

    品社考试向来不受重视,陈期负责判填空题,一小空一分,统完分数传给判第二题的同学,以此类推。

    品社和科学只有在期中期末的考试中才会被算到总分的成绩里,平时在月考和小测里的地位基本等同于体育,所以完全得不到重视,大家能耐着性子把题写完都是奇迹了。

    陈期发现,有时候判卷子和找乐子其实本质是相同的,比如看到大家在空格里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者是干脆在空格里画对勾和叉叉的时候。

    蛮有意思的。

    当然对老师来说,可能就是添堵了。

    原本来帮老师判卷子的人还有安辰,可是安辰忙着钢琴比赛,婉拒了,于是和小姐妹们告别之后,回家的路上只剩下陈期一个人。

    她蹦跳着和柳树毛毛躲猫猫,还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如果,如果人生真的存在转折点的话。

    陈期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叫做那个下午。

    91

    姥爷查出胃癌晚期,陈期在学校对着乱写的填空题嬉笑时,全家已经赶去了医院,等她赶到医院,姥爷已经做完了最后一轮检查。

    没有人注意到陈期,她乖乖的贴在关闭的房门外墙上去探听姥爷的病情,什么肿瘤、化疗、手术,医生说的一切她都听不懂,隔着一层厚厚的门板,也听不清,但她能凭借着电视里看来的桥段想象出一句绝对存在的台词——病人还有xxx天,我们会尽力的。

    癌症,会死。

    胃癌,会死。

    晚期胃癌,会死。

    即便医生什么都不说,陈期也知道这个。

    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平时人山人海的医院此时寂静的像不会发出声音的太平间,冷白色的光明亮又刺眼,陈期看了一会儿,便只能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在和医生说话,陈望正陪着姥爷在病房里,陈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边,无论她去哪一边都会面临自己无法承受的伤痛。

    死亡来的这样突然,这样快吗。

    她忽然想起姥爷送自己回家夹到自己脚的那天,她上完药蹦跶着去上厕所,隔着半掩的门看见姥爷正在默默擦眼泪,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姥爷天天都跑来找自己,每天换着样儿给自己送好吃的。

    而自己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姥爷家到自己家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每天奔波两个小时,会不会累。

    虽然后来姥爷给自行车安上了防护片她也不愿意再坐,每次都逞能要坐公交车回家,姥爷不放心便也跟着坐公交车送她回来,自己同样没有想过,姥爷自己坐公交车回去时,会不会难受。

    爷爷总是把两个哥哥和陈望放在心尖上,可是姥爷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他最宠自己这个孙女,陈期都知道。

    陈期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姥爷曾经收到过一盒稻香村,那时候稻香村还算是稀罕玩意儿,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南瓜饼好吃,此后每年过年姥爷都能准备好南瓜饼等她。

    家人永远神通广大,精通魔法,被庇佑的孩子贪婪索取,理所当然。

    自己总是要求妈妈是个满分妈妈,而自己又何尝成为过满分孩子。

    隔壁病房里有小孩子开始哭闹,家长拿出拍手玩具逗他笑,噼里啪啦的,不像是鼓掌,倒像是放炮仗。

    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都没办法用泛黄去形容,突然想起来都让人错觉是做了个梦。

    那时春天里自己非要放爆竹,姥爷买不到,就买回来一大袋子小气球,拴在一起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乱转,一路噼里啪啦的仿真爆炸声,吓坏了路边晒太阳的狗。

    那时候自己和姥爷,是真的胡闹啊。

    陈期抹了抹眼泪,抬脚走向病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陈望傻乎乎的问,姥爷,你是不是会死啊。

    陈期一脚把陈望踹到一边去,一点犹豫都没有,她发起狠来完全就是个长姐的样子,陈望捂着屁股不敢说话也不敢哭,还没来得及噘嘴,就看到姐姐的眼眶红了。

    陈期摸到姥爷的手,瘦弱的像块枯树皮,她头一次觉得里的描写这样真实,姥爷的掌心好像藏了无数细密的针,只有骨头和枯皮,没有血肉,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散架子。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在门口准备的一堆安慰人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陈期想不明白,姥爷的身体昨日还是那样健康健壮,为什么今天就变成如此瘦弱的样子,他们新年才见过,姥爷裹在棉衣里,满面红光的听自己说新年快乐。

    健康和病痛,生命和死亡,他们中间没有屏障,只有一条脆弱的分界线,抬脚就能跨过去。

    陈期抱着姥爷,哭的泣不成声。

    92

    姥爷当天就要住院,爸爸回家拿衣物,留了妈妈一个人帮忙处理医院的事情。陈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妈妈那样坚强,让她觉得坚强的有些可怕。

    她红着眼拉着陈望站在一旁,看着妈妈一个人有条不紊的铺床单整理被褥,把买来的生活用品摆放整齐,一个人去交费,开药,记录值班医生和护士,询问注意事项,一个人买来了水果和水杯,慢条斯理的削了苹果给姥爷吃,一切忙完之后看了看表,叮嘱陈期看好陈望,然后镇定的去买饭。

    好像姥爷不过是感冒发烧,生了一场小病,他们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仍旧是完整幸福的的一家人。她中途想要帮助,却被妈妈推到一旁,妈妈这个样子,莫名的让陈期想到可心姐。

    陈期长这么大,对妈妈的印象一直是善良的、热心的,同时也是不靠谱的、荒唐的、孩子气的,直到今天,她才突然在妈妈身上看到了家长的样子,那种有能力承受一切,面不改色的镇定大人。

    不再是和自己抢暴力熊的长不大的小姑娘了。

    不再是没什么耐心也说不出大道理的小姑娘了。

    此时此刻的妈妈,是个真正的大人。

    陈期愣了一会儿,想到妈妈一个人拿不了四个人的饭,便叮嘱陈望原地待命,摸索着找了过去,之前陈望出生时她去过食堂,也算是熟门熟路。

    她到了食堂时妈妈刚买完饭,正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回走,陈期默默跟在后面,并没有冲上去。

    她看得出,妈妈很累,很疲惫,和刚刚在病房里有条不紊的镇定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妈妈绝望崩溃,提着饭盒的手有气无力的垂着,两个不锈钢饭盆发出荒凉的碰撞声,妈妈不再是坚强的大人,妈妈和医院里所有的焦急的陪同家属拥有同一张面孔。

    陈期跟着妈妈进了卫生间,过了寂静的三分钟,终于从隔间传来了低沉压抑的哭声。

    那天晚上陈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的梦一向天马行空完全虚幻,可是那天她却清清楚楚的梦到了一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仿佛时光穿梭机把她送回了过去,让她站在上帝视角俯视这个世界。

    梦里是三年级的夏天,妈妈坐在卫生间的塑料小板凳上洗衣服,咔嚓一声小板凳突然碎裂,塑料碎片顺着妈妈倒下的方向插入妈妈的后背,妈妈摔倒在塑料碎片上,整个后背都在淌血。

    即便是再看一次,陈期仍然控制不住的喊出声来,可是妈妈却很镇定,只是皱了皱眉头,喊了陈期帮忙拿卫生纸和纱布,自己处理好了伤口。

    这样重大的意外事故,这些年,自己居然轻描淡写的忘记了。

    自己只记得妈妈的随和和马虎,却忘了这个女人的坚强,老师说的对,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它只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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