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饯抽了抽鼻子，满意的点点头：“你这蜜饯做的还不错。”
“这两盒我全要了。”苏饯伸手点了点糖梨蜜饯和果杏蜜饯的盒子。
紧接着又回头看向姜生：“小子，你吃哪个?”
在看到少年倔强的摇头之后，苏饯想了想，又指了指红桃蜜饯的盒子，示意小贩一并装上。
“好咧，客官。一盒五文钱，共十五文。”
小贩熟练的从车内拿出几个还没拆封的蜜饯盒子，一并交给了年轻人。
麻利的付过钱之后，苏饯一手拿着三个盒子。走到少年身边，将那盒红桃蜜饯递给少年：“吃吧，不收你钱。”
少年闻声默默接过盒子，半晌。又缓缓说道：“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出息。”苏饯闻言抚额。
心说这一路出城吃饭你欠我多少钱了。
两人找了一处僻静地方，避过太阳照射，随意坐在了地上。
苏饯摘下长剑惊蛰，打开盒子，取出一块蜜饯大口吃了起来。
姜生依旧不说话，默默吃东西。
此处已离建康城数十里远，自那天名唤酆文的男人解封已有三日。
这三天来，他一直跟着苏饯往城外走。
这一路苏饯走走停停，半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三天。
少年已经从苏饯口中得知，那天强行使用赦令的后果便是让他一生命气皆散。最多三年可活。
修行之路早已断送。
少年不气，该争的他争了，没争赢是他本事不够。所以现在的后果他能承担。
反正本来就是一个人苟活，三年和三十年区别不大。
只是天上的风景真好啊。
少年抬头望天，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顺着脸庞流在嘴里。涩涩的。
蜜饯也没了味道。
年轻人看着强忍哭声的少年，一时也有些无言。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命不好。什么都是白搭，有人一出生便是帝王将相家的孩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有人一出生便没了爹娘，运气好点，勉强苟活下来，吃了上顿没了下顿。运气差点，便随着爹娘一起走了黄泉路。
少年命不好，自记事起便是铜连巷子里的一个小乞丐，每天从野狗肚子里抢食，在来来往往的人跟前乞讨。唯一的快乐就是偶尔有说书先生经过铜连巷子，讲起那江湖夜雨，那刀光剑影，那白马侠客。然后回去偷偷折一根树枝，暗自打磨成木剑，自己每天比划几下。
少年命不好，如果没有赦令，此间事了，苏饯也会教少年几招剑术，说不定少年也可以凭剑走上修行之路。少年资质不差，苏饯也不小气，天下学剑之人，当薪火相传。
都是命不好啊。
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苏饯轻声道；“人活着，日子还得慢慢过。”
以前给我教剑的老人常说：“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意思就是说，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可以办到。但只有时间不能追回。
所以从小到大，我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修行练剑上，为的便是以后。
说到这，苏饯突然直起了腰，一字一顿说道：”我剑可补青天，可填沧海，可移南山，可追日月！”
“你喜欢剑，我便教你学剑。”
“根基全破又何妨，时日不多又何妨？”苏饯扔掉早已空空的蜜饯盒子，伸手抽出那把打碎他剑心的，一直被少年背在身后的木剑。
眼神坚定，剑随风起。
一套似秋风般的剑式洋洋洒洒施展出来。
木剑无锋，使剑之人借风。
剑停，风也停。
剑起，风也起。
少年睁大眼睛，不去想根基，不去想其他。什么都不想，只是看苏饯使剑，一遍接一遍。
此式：“风落！”
苏饯收剑，脸上再也没了剑心破碎时的低沉衰落。
“天下少了我这样风流的剑客，岂不很无趣？”
“山河剑意不适合惊蛰，那我就去寻找适合惊蛰的剑意。”
苏饯爽朗大笑。扬了扬木剑：“少侠，做笔生意？”
姜生闻言怔住。
“我拿本养心的法门，还有刚刚那套剑式。换你这柄木剑。可行？”
“木剑没那么值钱。”姜生连忙摆手。
“哈哈哈哈，我说值钱就值钱。”不等姜生反应，苏饯曲指一弹，一段文字便进入了姜生识海。
还来不及体会其中种种奥秘，苏饯又道：“我再为你演示一遍风落，看好了。”
这一次为了能让姜生看清楚。苏饯剑使的极慢，一招一式，速度皆放慢数倍。虽无刚刚一整套剑式使出来那般疾风暴雨。但却奇异般的多了一丝浑然天成的感觉。
一遍结束，又一遍。
整整三遍，当看到姜生的眼中不在迷惑时，苏饯默然收剑。
两人又重新坐在地上，看漫天云彩，皆染上一抹嫣红。
“在这之前，我只吃过一次蜜饯。”少年攥紧手里的木盒缓缓开口。
“特好吃，但不管饱。我还是喜欢窝窝头，小小的一个，沉甸甸的。管饱。一天吃上一个，我就可以挨到第二天天亮。”
少年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很多时候，我连一个窝窝头也吃不上。有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但我还是活了下去。”
“我稍微大点的时候，去外面找活计。人家不要，说我太瘦，没力气，只能吃白饭。我死缠烂打，终于一家酒楼铺子的老板心软让我试着干三天。那三天我拼了命干活，洗碗扫地擦桌。只要能让我留下，我拼命也行。老板也很满意，他说他很久没见到像我这样的伙计了。”
“后来呢？”苏饯忍不住询问。
“后来啊，我上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姑娘，把汁水撒到了她身上。她没生气，但她随行的公子生气了。打骂了我一顿，老板没说什么，给了我一点钱，就打发了我。”
“嗯，那家公子的爹是城里当官的。”少年一脸平静。
“我没有朋友，就连巷子里的野狗都是成群结队。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个石像狴犴陪着我，听我发发牢骚。 生活从没有给予过我什么东西，只有绝望，不断不断的绝望。直到”
“直到你们的出现。”少年转头望向苏饯。
“原来这世上真有仙人，我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只要我抓住，说不定真能有所改变。”
“但我输了，输的很彻底。”少年低下头，从随身的布兜里拿出了那个断送他一切的赦令。
“我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少年，与其说怪那个酆文。不如说怪我自己贪心。”
少年将赦令递给苏饯：“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从人家手里抢东西。所以赦令便由着我拿了一路。”
他笑了笑：“还给你，本来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的。”
苏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收下了赦令。
正当他暗自思忖如何安慰少年时，却见少年忽的站起了身。
他背对着他。
“我喜欢你那句话，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我虽然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但我依然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还要谢谢你教我学剑。”
“还有”少年转头，努力扯出一张滑稽的笑脸，你剑术真不咋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家摁在地上打。一点都不像个厉害的剑客。
“咔。”
隐约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苏饯捂着心口：“完了，刚修补好的剑心”
风声吹过，万物自然。
“有酒就好了。”苏饯摇摇头，看月上枝头，听秋蝉放声嘶鸣。突的想喝酒了。
“喂，以后你要是活过了这三年，来北峰我请你喝最好的沉雪酒。”苏饯大声喊道。
“真有那么一天，我请你喝。“少年豪气大发。
“一斤十两银子，少侠确定？”苏饯一脸挪揄。
“我请。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放声大笑，苏饯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大笑。
还是这人世有趣。
他突然记起一句话。
“秋天到了，夏天的不甘该通通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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