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仍旧是一片闷热和干燥。然而空气当中却又浑含着另一种令人喜悦和期待的情愫。那是许久未见的忐忑,亦是迫不及待的兴奋。
原本还是一脸冷酷无情的大汉,此时好像变了一番模样。自从知晓面前这个白发女人便是他“曾经”的上司——关山王的妻子后,大汉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尽管他仍旧是一副严肃的面孔。
他双手抱拳,朝着桌边的白发女人一拱手,恭敬道:“夫人,将军已到山下了。”
“好,知道了,你且先去忙吧。”白发大姐不慌不忙的应道,手中轻飘飘的拈着个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诶,你们也喝呀,这茶还是不错的。”白发大姐朝阿花三人眨了眨眼,巧笑嫣然。
坐在一旁的阿花三人干笑着应和。
自打对方知道了白发大姐的身份后,连带着对她们三人也是礼待有加。但尽管如此,对方仍旧是不肯放她们下山,言外之意是还要再加以确认。而这确认,便是等西北关山王的反应。
据说那关山王极为宠爱他的妻子朱氏,为了顺遂她意,甚至是连妾都不纳一个。而那红色信号弹好像是西北军中之物,一般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发出,所以关山王一旦知晓此事,一定会严明彻查的。
虽然阿花并不清楚那关山王是如何断定这信号弹是他夫人放出的,总之,他一接到这个消息便马不停蹄的亲自赶来了。此时,不过是三日的功夫,已然到了山下。所以足以见得,这个朱夫人在他心目当中的重要地位。
那为首大汉听了白发大姐不咸不淡的话后,明显是有些尴尬,愣愣的戳在原地局促的搓着手。阿花猜测,他毕竟是从西北逃出来的兵,不管怎么说对那位“曾经”的上峰还是有些忌惮和畏惧的。
正当那大汉打算再次进言时,屋外突然一下子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大汉一回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觉面前一道烈风刮过。
“夫人!”
阿花只听得一声孔武有力的呼唤,随即一抬头,便见一身形剽悍的大将,身着甲胄,腰挎佩剑,风尘仆仆而来。他面容威严,此时却透露出一种担忧和喜悦。
关山王一个箭步便冲到白发大姐的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急迫的想要查探她是否受伤。
白发大姐本是优哉游哉的品着香茗,结果被这个粗糙的大汉一把抓住了手腕,顿时眉头一横,脸一垮,嚷道:“干什么呢,这么野蛮,没瞧见人家在喝茶呢!”
关山王见自个儿夫人不高兴了,当即赶紧松手,点头哈腰的赔不是。一个壮如铁牛的大汉在一个身形娇的女人面前,愣是乖得跟个猫似的。此等场景着实看呆了阿花三人。
跟随关山王已久的随从将士早已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静立其后,一脸的肃穆。
那山寨里为首的大汉在确认无误后,当即上前一步走,双拳一抱,躬身道:“参见将军!”态度恭谨,气势如虹,一如旧年军中。
关山王回头一看,深邃的眼眸当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他上前一步,负手而立,声色俱厉道:“原来是你子!真是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占山为王,挟持良弱孤苦,真是好本事啊!”
“末将不敢!”大汉双手抱拳,腰背压得更低了。
“别以为你不在军中我就管不得你了,一日为兵,终身为兵,来啊,给我军法处置——”关山王义正言辞,丝毫不念旧情,上来就给人一顿棍棒。
旁侧阿花见此一挑眉,看着那两人有些不明所以。陈世川、三娣两人也是面面相觑,只道是关山王“以公徇私”,故意给他夫人报仇。
但当时的那个场景阿花却始终记得,尽管身受“无谓”之罪,那大汉仍旧是咬牙承受,一声不吭,挺拔的腰背像一座魁梧的大山,承担的是无尽的责任与义务。就好像对于这种“惩戒”,他,甘之如饴。
阿花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的。那时候西北早已平定。——为了与南吴朝廷对抗,关山王趁着流民之乱,向“南北”交界地派遣了不少心腹,让其以各种方式守卫交界地区,暗中拦截南吴北上的探子和南下的细作,尤其是要保护好那些无辜的南迁流民。他们或成兵匪,占山为王;或乔装打扮,扎根乡野;总之,他们形成了一座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交界处,以另外一种方式,为了所谓的“大义”和“荣光”,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山下,白发大姐牵着马匹跟阿花一行三人告别。
阿花面带微笑,抱拳言谢:“此番多谢姐姐了。”
白发大姐轻轻摆摆手,道:“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们,若不是想着搭镖车能快些,咱们也不至于目标这么大。”
“倒是苦了他们了……”陈世川目光悠远的望着山上,随口说道。
白发大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们能力也有限,不好救太多不相干的人出来。那群兵匪说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只要镖队那伙人坦白向告、不藏着掖着的,应该不会被为难。”
陈世川一愣,知道自己又情不自禁的失言了,立刻住了嘴。
白发大姐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一笑道:“伙子还是勇气可嘉的。”
陈世川又是一愣,没料到自己还能赢得一顿褒奖。只听白发大姐继续道:“看得出来,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着那些个大汉你也敢叫嚣,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陈世川被夸得面上一红。
谁知白发大姐又是话锋一转,道:“年轻人难免还是沉不住气,太冲动了些。以后呢,还是要再冷静些,总还是有不动手便能解决的法子。你若是肯听我的,收敛些你的冲劲儿,凭你这一身的浩勇和侠义心肠,未来定是不俗。”
陈世川听得怔怔地,尚且还在消化着这番教导呢,一时间没有作答。一旁阿花赶紧用胳膊肘拐了下他,道:“还不快谢谢大姐!”
陈世川这才反应过来,虎头虎脑的一抱拳,扬声道:“多谢大姐教诲,世川定当铭记于心!”
悠悠树林里,阿花靠在树干上,优哉游哉的吹着凉风,享受着分外宁静的一刻。一旁陈世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撑着下巴,两眼发直。
三娣姑娘因为闹肚子,此时正猫在不远处哼哼唧唧。两人无奈,只好等待。
“想什么呢?”阿花突然开口问道。
陈世川撑着下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嘟囔道:“想心事呢。”
阿花轻轻一笑:“你还有心事呢!”
“那可不……哎,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傻?”陈世川一回头,突然反问道。
阿花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陈世川站起身来,面朝阿花,说道:“那大姐不是说我有些冲动嘛,对着那么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也敢叫嚣,我细细一想,这不就是说我傻嘛!”
阿花点点头,佯作赞同道:“确实挺傻的。”
陈世川肩膀一塌,仿佛如遭大击,瞬间泄了气儿。
阿花见他当真了,收敛了几分调笑,歪头问道:“那你真的像大姐说的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陈世川脑袋一扬,“当然怕了!那么一帮子人,往你面前一站那各个都能‘遮天蔽日’,我又不是真傻,怎么可能不怕!”
“那你怎么还冲上去呢?还嚷着‘你大爷陈世川’?”阿花摇头晃脑,学着他那日那副神气模样。
陈世川嘴一撇,嘟囔道:“我那不是看着三娣被拉出去了吗,我再怎么怕也不能让你们俩受伤啊!再说,你不内伤还没好嘛,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
阿花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内伤还未好?”
“那还不是我心细如发!自打那日知道你有内伤后,我便发现你教我功夫时一直没有用过内力,都是纯拳打脚踢。我便猜想你内伤尚未痊愈。否则凭你的本事,咱们那还能给抓上山?你说是不是?”陈世川歪着脑袋,朝她眨了眨眼。
“”
阿花白了他一眼,看着他还有些淤青的眼眶,忍不住笑道:“就你聪明。我瞧你这眼眶挺好看的,要不给你另一边儿也弄个?正好还能凑一双!”阿花倾身,作势挥拳而上。
陈世川连忙挥舞着手臂跳开,捧着自个儿的肚子大叫:“哎呀,别闹,我可是有重伤在身的伤患,可别碰着我了!”陈世川吱哇乱叫。
“哼,还重伤在身,我看你生龙活虎的不挺清闲!”阿花跟他闹着玩,故意追上去压着他脑袋就给了他一记,然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陈世川双手抱头哀嚎一声,径直跪在地上,随后“啪”地一声大脸朝下扑了下去。
阿花昂头挺胸的往前走,听见这个声响根本不以为意,朝后摆摆手,轻嗤道:“行了行了,别装了!”
阿花继续向前走,却并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回应,不免有些奇怪,半晌,她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只见陈世川直挺挺扑在地上挺尸,一动不动。
“”
阿花先是一愣,随即双手抱臂,眉头一挑,朝他喊道:“陈世川,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装也不装的像点儿!”
陈世川仍旧一动不动,没有动静。
阿花嘴一撇,十分无奈的往会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还不耐烦的用脚踢了踢,道:“行了,起来吧!……”
然而话还未说完,阿花身体便是一僵,她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从陈世川脸部渗透出来的血迹,斑斑点点,染红了一大片草地。
阿花当即一惊,慌忙蹲下,一瞬间无所适从,抬着手想推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陈世川,你怎么了!”
阿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却仍旧不见陈世川有什么反应。
阿花大急,也顾不得其他了,伸手就想把他翻过来查看情况,声音里也带着些颤抖,竟还隐隐有些哭腔。
“这是怎么了啊……”
阿花一把把他翻过来,还没看清情况呢,陈世川便一下子蹦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哎哟我的天,上当了吧哈哈哈!”
只见陈世川鼻子以下半张脸都是血污,纵横交错的,像张蜘蛛,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他咧着嘴大笑,尚未干涸的血就径直顺着人中流进了嘴里……
陈世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咂咂嘴,一股腥甜……
阿花:“……”
陈世川胡乱抹了抹脸,扬着脑袋,自娱自乐:“哎呀,是不是很逼真!”说罢,还朝她挑了挑眉。
阿花简直无言以对,能把自己砸出鼻血来,那也算是个人才。她一言不发,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腿一扬,膝盖一顶,朝着他肚子就是狠狠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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