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缩回脑袋,心有余悸的半趴在陈世川的身上,随后瞥见了那张因抬起而逼近的大脸。
阿花一愣,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垂眼看着陈世川,陈世川同样也抬眼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中均是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暖色。
陈世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像装满了一盛碎星,琉璃般的光泽盈透而致亮,乌黑的瞳仁犹如晶莹饱满的紫玉葡萄,羽睫翩飞间,又好似一颗神秘的黑珍珠。这双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好似透过它,你便看到了这茫茫人海、万里河山。
阿花撑着陈世川的胸口想要起身,却发觉他的手劲还挺大,像抱着钱袋子一般死死不撒手。她挣扎两次未果后,果断放弃。
阿花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转了转眼珠,问了句很应景的话:“我是不是很美?”
陈世川似乎爱极了阿花的眼睛,欣赏的正入迷时,恍惚中听见了她的话,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阿花见他认真的点点头,却仍旧没有回神的迹象,当即又道:“……那你看够了吗?”
陈世川竟下意识摇了摇头。
“”
阿花沉默片刻,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眼中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有平淡有无语,更多的却是不耐烦。
陈世川自然一瞬便发觉了她眼中的变化,一个激灵猛地回到了现实,对于方才自己一系列蠢笨的行为,他深感懊悔。
陈世川不自然的咳了两声,似乎想要尽可能化解些尴尬,他眼神闪了几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便觉手上一刺,当即吃痛的松开了手。
阿花收回掐他的手,撑着床榻站了起来,边脱衣服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说完她看了眼陈世川,却见他盯着自个儿眼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的,手下动作一顿,问道:“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陈世川似是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后,尽是真诚的道:“你穿这身儿挺好看……”
阿花微愣,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半晌她嘴角一弯,貌似不以为意却又略带些细微不自然的说道:“谁穿嫁衣不好看。”说罢,继续脱衣袍。
陈世川虎头虎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阿花将那嫁衣外袍随意丢在地上,便瞧见他从怀里掏出的一个火折子,眉心一拧,道:“你要放火?”
陈世川剑眉一扬,轻飘飘道:“跟你学的啊。”他用火折子指了指地上的嫁衣,道:“让他们误以为新娘被火烧死了,这样既不会追究三娣的下落,也不会牵连徐大娘一家。岂不两全其美。”陈世川扬起一抹明朗的笑。
阿花看了他一眼,道:“你子倒是想的比我快。”
“快出师了!”陈世川玩笑着接道。
阿花摆摆手,指了指柜子后面的“傻儿子”,道:“记得把他弄出去。”
陈世川回头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新郎官儿,飞快的应了声。
火苗噌地下蹿了起来,顺延着纱幔爬上了屋顶。
阿花衣袖一卷,火红的衣裙顺势翻飞而下,像一轮明艳的夕阳,瞬时洒落了一层余晖。衣裙盖在浓绿的嫁衣外袍上,像是漫漫天空中铺就的一片无边际的云,红的娇艳欲滴,绿的浓墨重彩。
“走水了!”有人高呼。
后山上。
阿花站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臂,凝视着山脚下那块犹自冒着黑烟的地方。
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这一路上,好像凡她所及之处,必是不得安宁。先是山中遇匪、火烧山寨,再是杜家庄逃难、华船遇险,然后是大闹万和镖局,昨日火烧赌场,今日又火烧邵府,她这一路倒还真是与火同生呐。
命运就像个轮回圈,当年的一场大火要了那个人的命,而如今,上天却是要借她之手,送更多的人前往来生。
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吗?她,唐芸,就真是个祸害吗。
“你在想什么?”
一句话打破了她的沉思。
阿花转过头,看见了站在她身旁的陈世川。她停顿了半晌,又重新望向那片“灾难之地”,悠悠道:“以后别再放火了,这一路的火够多了。”
陈世川一愣,拧着眉看她,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很是莫名其妙。他双手抱臂,似是在回忆,然后点了点头道:“确实够多的。但也都是迫不得已嘛,我们又不是有意而为之的。”
陈世川自个儿掰着指头算了算,突然一脸惊讶的道:“这才不到四个月,我竟然有种历经‘千难万险’的感觉。天哪,这么看来,我们这一路也的确是够刺激的啊!”陈世川似乎很是兴奋。
阿花轻轻瞥了他一眼,道:“你好像还挺享受。”
“血雨腥风,险象迭生。这才叫‘江湖’嘛!”陈世川一脸的沉醉与向往。
阿花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羡慕他的天真,还是在嘲讽他的无知。“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江湖’?乱哄哄的,你不嫌糟心?”阿花反问。
陈世川摇摇头,扬目道:“乱世出英雄!”
“你还想做英雄呢?被自己人打得还不够惨?”阿花转过身子,靠在树干上,视线堪堪能与他平齐。她面带打趣之意,暗讽万和镖局一事。
陈世川回过头,直视她双眼,不甘心的回道:“那是我经验不足,着了他们的道儿。待我学成归来,定要他们好看!”
阿花嘴角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看着他,但笑不语。
“你在想家吗?”陈世川突然问道。
阿花垂下的眼眸一顿,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不过还是轻轻一笑,不语。
“昨日在赌场时,我便有所察觉。你与那老板周旋良久,而对方不过有人说了句‘苗疆’的不是,你便立马发作。简直就像只暴躁的猫,挥着锋利的爪子,想要讨回公道。”陈世川歪着脑袋道。
阿花唇边的笑慢慢的收了起来,她看似闲散的靠着树干,实则却心神不宁。她看着眼前这个似是窥破“天机”的子,心中有一瞬的不爽。她酝酿良久,才从嘴中滚出一句话来:
“你才‘暴躁’。”她反驳,却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
“好好好,我暴躁,我最暴躁。”陈世川笑得无奈,举手投降。见她脸上的沉郁似乎散了些,便又补道:“你若是想家,便回去看看呗。”
“哪有这么容易。”阿花的眼光似乎又黯淡了下去,她喃喃道,转瞬却又反应过来自己不心说漏了嘴,眼神闪烁着飘向了别处。
陈世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重大事件一般,他歪着脑袋一下子凑上前去,指着阿花,“不怀好意”地道:“哦,我知道了——你铁定是做了什么错事,怕家中长辈责怪!哇,感情你这是做了错事不敢回家啊!”
“你才做了错事不敢回家!”阿花眉毛一扬,当即蹿起来,横眉冷对,一副摩拳擦掌就要揍人的模样。
陈世川赶紧躲避,企图扯开话题,他歪着脑袋瞟了眼她的下巴,伸手道:“你下巴有脏东西。”说罢,他径直伸手去擦。
阿花本是倾身上前要打人的,被他这么一打断,当即下巴一缩,下意识便想向后躲。
“诶,你别躲啊,真有东西!”陈世川不觉用了点力,单手抓着阿花下巴便使劲擦了起来。
阿花缩着下巴,虚靠在树干上,愣是挤出了一大坨双下巴。这样一来,陈世川更是看不清楚了。他情不自禁向前两步走,偏着脑袋,铁了心要对她下巴上顽固的黑点斗争到底。
然而却不料,那黑点竟顽固的要命,在他好一番蹂/>躏之后仍旧顽强存在。
阿花铁青着脸,觉得自个儿的下巴此时就宛如一张猪皮。她气鼓鼓的一挥胳膊,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指着自个儿的下巴,嚷道:“陈世川你故意的是不是!这哪是脏东西,这是痣!”
“嗯?是痣吗?”陈世川好奇的往前探头,想要一查究竟。谁知阿花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把又将他推了开来。
陈世川被她这么“轻轻”一推,当即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了,他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捞过了阿花的胳膊,及时阻止了自己后仰的动作。
阿花站在一块石头上,被他冷不丁这么一抓,当即身子便往前扑去。但机智如她,瞬间便稳住了下盘,两条腿像长在了石头上似的,上身与腿直接形成了一个直角,弓着腰颤颤巍巍的好歹是稳住了身形。
然而,她到底是低估了陈世川的重量。两人之间不过是保持了一瞬的平衡,很快陈世川便又开始向后倒去,阿花拽着他的手,两人就像一座摇摇晃晃、岌岌可危的独木桥,你拉我拽,晃晃悠悠。像极了过家家的朋友……
“你们在干嘛啊!”一声清丽而熟悉的嗓音瞬间打破了两人的“嬉闹”。
陈世川、阿花两人同时一回头,便见三娣姑娘插着腰、嘟着嘴巴,气哄哄的瞧着他们。
三娣一脸阴郁的道:“这么久你们都不来找我,亏我还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好嘛,感情在这儿瞎胡闹呢!”
阿花汗颜:“瞎胡闹?哪有……”然而她话未说完,脚下踩着的石头便是一滑。阿花当即被拽着栽了下去,同陈世川一起翻倒在地。
“”
三娣姑娘睨眼打量着面前毫无形象滚做一团的两人,实在是痛心疾首。怎么这两人凑一块儿,就这么的不靠谱呢?!
“你们背着我在商量什么?”三娣嘟囔着嘴,飘然而至,像一块厚重的云彩,挡住了还算明亮的天。
陈世川、阿花停止无畏的“厮打”,齐齐仰头看她,像看神明一般,露出了真挚而诚恳的笑容。
阿花一轱辘蹿起来,道:“我们哪有背着你商量什么啊,不过就是……”她词穷,看向了一旁的陈世川。
陈世川立马会意,脑袋一转,便接道:“不过就是在想着要送你去哪儿——”陈世川双手交握,点头哈腰讨好道。
“送我去哪儿?”三娣听此眼神陡地一黯,怏怏道:“去哪儿都行,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再回那个家了!随随便便就把我送出去了,跟个物件儿似的,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说着,姑娘眼泪汪汪,泪水摇摇欲坠。
阿花连忙一把搂住她,安慰道:“这你放心,这不还有你世川哥嘛!以后啊,你就跟着他,你们俩携手闯天涯!”阿花将三娣推到陈世川身边,俏笑着说道。
“我们俩?”三娣噘着嘴抽泣着问道,“那你呢?”
“我?我自然不与你们同道。”阿花坦荡说道,一脸畅然。
“她要回家。”陈世川双手抱臂,悠悠补道,言语之间似是有种抱怨的意思。
“回家?”三娣两眼眨了眨,又问:“阿花姐姐,你家在哪儿?”
“苗疆。”陈世川瞬间脱口而出,带着股浓浓的“怨气”。
阿花一噎,收回了将说出口的话,幽幽看了眼陈世川后,笑着朝三娣点了点头。
三娣姑娘一听,立马眼前一亮,仿佛有个神秘的国度正在朝她招手。她一脸惊喜的道:“我早就听说了,苗疆是个山清水秀、百姓淳善之地。那里的风土人情与我们这里是完全不同,据说各色菜食也是五花八门。我早就像去看一看了!”
“你上次不还说,想去江州吗?怎么现在又要去苗疆了?”阿花毫不犹豫的揭穿道。
谁知,姑娘脸一扬,笑道:“江州自然也是要去的,但又不急于一时。此下姐姐不正好要回苗疆嘛,不如——我们跟着一起去吧!”三娣回头询问陈世川。
陈世川刚要点头,阿花便立马打断,道:“等等!这拜武大会可还有几个月便要开始了,你难道不用提前去江州,寻摸个地方好好练功吗?现在到处乱跑,也不怕将来无功而返?”阿花双手抱臂,扬起了下巴。
陈世川上前两步,同样双手抱臂,不甘示弱道:“既然说到这个,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我一个连师傅都不在身边的人,你叫我如何练功?”
阿花一噎,但很快又回道:“怎么,师傅不在,你就不能练功了?”
“当然可以。”陈世川以退为进,“不过,我总还是觉得,这作为师傅的,不说能疼爱徒儿,怎么也得尽职尽责吧。”
“我……”怎么不尽职尽责了。
阿花刚想反驳,便被陈世川立马打断:“你作为一个师傅,满打满算也就才教了我一套剑法,这样你就想溜之大吉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说谁想溜之大吉了!
陈世川又打断道:“所以,我师傅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陈世川骄傲的扬起脑袋,做了一个总结。三娣满脸赞扬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阿花被他噎的一口老血堵塞在心间,皱着眉头痛心疾首的指了指他。
这可真是她的好徒儿啊!
“阿花姐姐,我们跟你一道这也能做个伴儿不是。再说,我们这都多大的人了,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到时候等拜武大会到了,你若还要待在苗疆,让世川哥自个儿去便是了。”三娣姑娘善解人意的揽上阿花的胳膊,扬着头撒娇道。
阿花被她摇的有些动摇。
“就是——阿花你就答应吧——”陈世川“东施效颦”,搂着阿花另一条胳膊摇了起来。
阿花只觉整条胳膊浮满了鸡皮疙瘩,推搡着他想把他送出去。
陈世川瞬间化身狗皮膏药,黏在阿花胳膊上甩也甩不掉,他死皮赖脸的嚷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便一直拽着你!”
阿花抖了抖胳膊,一脸嫌弃的点了点头。
三娣眼尖,立马眼睛一亮,欢快的拍着手道:“阿花姐,你答应了?”
阿花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一呲嘴,嘿嘿一笑,还未开口说话,便听三娣大叫一声:“啊,太好了!!”
陈世川一听,同样也欢快的跳了起来,两个人就像初次在渔村见面似的,手拉着手蹦蹦跳跳,转圈圈。
阿花嘴角抽搐,只觉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心思委实“沉重”。她瞧着两个大傻子手挽手蹦蹦跳跳的往前方走,一撮嘴,嚷道:“喂!知道苗疆在哪儿吗?这边儿!”
说罢,阿花一扬头发,转身,双手抱臂朝反方向大步走去。很快,她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欢快脚步声。
她头一低,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这笑打从心底而来,如同此时穿过树林的午后阳光,灿烂如画。
真好。她心道。
真希望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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