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深深地看了姜轻凡一眼后,魏长风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体内还有一口气,他本来可以提着那口气做最后的一下反扑。猛兽临死前的那一击,往往才是最恐怖和致命的。可是他看到姜轻凡认真的眼睛里那一丝不苟的目光,看到他未曾松懈一丝的神态,他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
在他死之前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悲痛和悔恨。他只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马上还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在不久的将来以跟他一样的方式死去。
也许在他们做出那件事的时候,他们就注定了会有这个结局。
魏长风没有后悔,他只是有些可惜大树的根没有被他们刨除干净,居然留下了那么一颗种子。
姜轻凡慢慢拔出了自己的刀,看着血一点一点落在地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腥味,姜轻凡脸上露出了一些难言的苦笑。
他的心里没有一点痛快和释怀,反而感到很压抑。他忽然发现,血就是血,不管是仇人的还是自己的。复仇是在他心里盘恒已久的想法,这个想法开始实现的时候,他非但感觉不到一丝痛快,反而悲痛的想哭。
姜轻凡恨这个世界,恨世上的一切罪恶,因为它们是所有悲剧的根。他更,有些恨自己。
他急匆匆的戴上头巾冲出了屋子,再也没有像来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而是一路横冲直撞似的逃离,犹如受困的野鸟。马上,就有神风堂的弟子发现了他。
他们看姜轻凡穿着熟悉的衣服,在微感诧异的同时立刻道出了一句暗号让他回答。然而姜轻凡就是连看都不看他们,又怎么会理会他们的暗号。神风堂里的人开始惊慌,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拦住他!”的呼喊声响彻在四周。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手里握着各种武器。
而没有握住武器双手空空快要赶将过来的人,才是神风堂中最有地位的人。
姜轻凡奔跑、跳动、翻滚、飞跃。他身轻如鸿,横跨世间。如此多的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够拦下他。
他们眼睁睁的就好像看怪物一般,由着姜轻凡闯出了神风堂。
“马上去禀报堂主!”突然有人打破了诡异的尴尬,大叫了一声。
所有人立刻有了主心骨,也不再遵守什么规矩,叫嚷着朝着他们的堂主魏长风休息的地方赶去。等他们打开门的时候,他们发出的惊恐声就有如末日到来一般。
……
温柔的海风吹散着厚厚的暮霭,海鸥飞翔在海岸不远处。青蓝的天,温暖的云,都刚刚开始染上一些黑色。天边一片静谧的祥和。海边的镇子不管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美丽,忙碌一天的渔夫只要在夕阳落下海面的时候坐下来吹吹海风,一天的疲惫就能被海风吹走大部分。
人只要活着不那么累,心情就会好很多。
徐四谷住在这样的镇子里,他喜欢海,也喜欢海风。每到天快要黑下来人间还留有着一丝光芒的时候,他总会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很大的树下,慢慢啜着茶。他喜欢海风把茶香吹到他身上的那种感觉。
院子里能直接看到大海,他的目光经常落在海平面的那一方,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徐四谷只能望见海面上的点点灯光。微弱的灯光有些飘忽,涛声夹杂在灯光里。
在漆黑的环境里凝望大海,大海总是那么的神秘,人的心情也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些什么。
也许会想到自己所爱的人,也许会想起曾经对不起的人。
爱情真的是一种很毒的毒药,它在你得到它的时候不经意的折磨着你,在你失去它的时候这种折磨反而渐渐加深。
徐四谷已经很老了,他的爱人,他的一些朋友,都已不再。
幸好他还活着,他总算还能为死去的人做一点事情。不论是去祭拜他们,还是代替他们把什么事做下去,又或者代替他们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管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茶喝了一半,凉了一半,徐四谷慢慢将茶杯放下。
他站起身,看着家中燃起的烛光从周围环绕着自己,听到房内传来的细语轻言,笑了笑,忽然想要出去走走。
想法刚刚出现,他的儿子徐力相在他身后喊了一句:“爹,该吃晚饭了。”徐力相的声音浑厚,听起来就好像大人在叫自家的孩子。这种感觉他自己当然听不出,实际上,他自小到大就怕徐四谷。
徐四谷摇摇头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石凳,示意徐力相跟着坐下。徐力相有些扭捏的抬抬屁股,十分端正的坐了下去。徐四谷思考了一会,转头深深地看着徐力相道:“你知道,这几年来我一直有件事放不下。”
徐力相微微张开嘴巴,似乎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沉重,紧接着叹气道:“我知道,是江家的事。”
徐四谷望向黑夜,有些飘忽道:“最近,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徐力相瞪大了牛眼,声音跟着提高了一些,道:“爹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爹,你放心。我虽然没什么出息,武功也平平比不上大哥。但只要是爹想做的事,我就是豁出去命,也至少要帮爹完成一些。”
徐四谷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徐力相从来不说大话,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做到。
至于他的大儿子,那个他给予厚望后给与他无穷打击的人,他已经不想再提起,只当他已经死了。
徐四谷深深吸了口气,想起了另外一个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宁愿相信他还活着的人,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江家两夫妇是有孩子的。”
徐力相很小心的接口道:“我听说过,他们俩有一个儿子,可他们的儿子是个白痴。”
在以前,江湖上的人唯一可以用来打击江家夫妇,侮蔑他们尊严的事就是他俩的白痴儿子。徐四谷从没在家里提起过他们儿子的事,任何对江家夫妻的名誉有损的言语徐四谷全都嗤之以鼻。所以,不仅他不会提,徐家的所有人都不敢提起。这时候,徐四谷自己却提了出来。
徐四谷摸着花白的胡须,轻轻道:“像他们那样的人,生下的孩子本来绝对不应该是个白痴。其实如果那孩子能够顺顺利利的产下,必然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可是就是有那么用心险恶的人,不知道在哪里得到江夫人怀胎的消息,他们自知没有能力对付江家,居然用了最卑鄙下作的手段,在江夫人临盆的那一天,买通了产婆要害死他们的孩子。那些奸佞之徒是想从精神上彻底打倒他们!”
徐四谷拿起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继续道:“在江夫人最虚弱的时候,产婆非但没有及时剪断孩子的脐带,帮助孩子呼吸。反而一把掐住了孩子的脖子,想要直接将孩子给掐死。要不是江夫人拼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用力挣扎着拔出了她的刀,产婆看后瞬间被吓破了胆,估计她已经得手。其实,在那种情况下,江夫人是没有气力伤害产婆的,甚至自保都做不到。幸亏产婆胆小,才保下了那孩子一命。”
注意到徐力相在一旁听得很认真,徐四谷叹了口气,勾起往事的回忆后心情沉重莫明,接着道:“就是这样,那可怜的孩子因为没有及时的呼吸到这个世界的气息就遭受了短暂的窒息之苦,即使后来救了过来,也还是变成了一个白痴。其实,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见过他,他虽然傻,但是他英俊、善良、柔和、谦逊。他除了脑子笨之外,任何方面都是个很棒的孩子。”
徐力相满脸上写满惊讶,面色看来有些发苦。父亲的这番话对江家来说绝对是个很重要的秘密,父亲今天把它说出来,说明他已经为某些事下定了决心,徐力相不由涩声道:“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从未听爹你说起过这件事。”
徐四谷摆手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那孩子虽然可怜,可是他至少是很快乐的。江家夫妇对他呵护的很好,他一直在幸福的生活着。他每天都毫无保留的对身边人展示着他的快乐,并且希望身边的人跟着他一起快乐。那孩子虽然比正常人傻,我却觉得他比正常人要快乐的多,他身上有正常人所不具备的质朴。所以,我想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最好谁都不要提起,不要让他知道,就让他这样生活下去就很好。”
徐力相有些不忍道:“残缺的人是要在正常人的庇护下才能生活下去的。虽然说这些话有些太迟,不过我想如果他们的儿子是个正常人,如果他能活下去,并且继承他们的刀法。那么也许现在的江家还能如一根钉子般钉在这世上。”
徐四谷静静沉思了一会,他有些暗浊的眼眸颤动了一下,慢慢道:“江家灭亡的那一天,他们的儿子已经跟着江家沉睡了。”
徐力相体会到了父亲话语中的酸涩,苦笑道:“我知道。不过您要明白,那样的人是不能够一个人活下去的。即使凶手不杀了他,他也会死。”
徐四谷身上刹那间迸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威势,冲天而起,直刺苍天。他沉声道:“那些凶手,一定会杀了他!他们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江家人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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