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撮土
酒店客房,照明夜灯的光线清晰可见豪华的摆设和装饰。房间里有熟睡的人类孩子,灯光中洋溢着安宁,也有清醒的血族精英,黑暗里凝聚着悲伤。
窗外仍有街灯的招摇,酒吧霓虹灯的闪烁,湖畔的夜景阑珊,可是没有让她们有丝毫感官上的快乐。
梵卓族公主和德国队长在一起,就在海丽和罗莎的房间里。而客厅的沙发上,科维正睡得鼾声如雷。普鲁斯从沙发旁经过时,自嘲地露出苦笑。他和科维在军营服役12年,其中有八年总是上下床铺,他得要戴上耳塞才能睡着。而现在,队医兼好朋友成为他老婆和女儿的护花使者。说实话,普鲁斯还需要时间去接受事实。这很让他难堪。
邀请罗莎家人来卢塞恩度假当然是血姬的主意,她早就答应过普鲁斯为他安排机会见面。
卢塞恩离德国非常近,有很多航班可以抵达,或者搭乘欧洲快线高速列车也相当方便。可谓一举两得,
不但能顺利执行计划,还能兼顾到普鲁斯的亲情探访。
血姬的心思细腻入微,考虑周全,早就预料到负面情绪会困扰德国队长。但是,她仍然兑现承诺。因为她不但是出色的领导者,也是诚信可靠的朋友。血姬不轻易允诺,也绝不会失信。
就像现在,假如没有她熟谙的血族魅惑和魔法能量,普鲁斯不能站在这儿。他的能力还未能掌握,若不能百分之百地让罗莎和海丽、以及科维陷入熟睡。他的到来会引发恐慌和惊悚。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说他已经死了。他有属于自己的一场正式葬礼,一大堆悲伤的亲属,朋友,战友着装庄重,在肃穆的气氛里为他送行。
罗莎捧了第一撮土撒在了他的棺木上,然后是海丽、科维还有普鲁斯的父亲…
棺木里是他穿过的衣裳。他相信队员们例如刚泽尔、莱弗里,米奇曼都有类似的葬礼。他们连尸体都没留下。塞尔特严格执行了血姬的命令。他们的家人都
是如此结束对亲人在生的记忆,而替代漫长岁月的怀念。
“她们睡得很熟。放心吧。”血姬的语音轻轻地,尽量避免勾起他的悲伤。“你的小天使很漂亮。”
普鲁斯的语音有些颤抖:“是的。我很爱她。她是我的一切。”
血姬黯然神伤:“我先出去。”她走出了房间,把这一刻留给他。
“谢谢公主。”他保持着绅士风度。
普鲁斯站在床边看着酣睡中的罗莎和海丽。母女蜷曲着相拥而睡,罗莎从身后抱着海丽。一阵空调的冷气对着普鲁斯吹过来,他伸手拽住薄被为罗莎盖住肩膀,把孩子的手臂放了进去。
她俩平静地呼吸,就仿佛沉睡中的王后和公主,没有他的亲吻,她俩就不会醒来。
海丽是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小天使,令他的父爱从心底迸发。他蹲下身子跪在了床边,罗莎和海丽的脸都朝着他在熟睡中。梵卓族公主向他保证过不会吓到她
俩,假如她没解除魔法,她俩不会从睡梦中苏醒。普鲁斯用手抚摸海丽的卷发,他注意到罗莎的卷发已经拉直,而且剪短了许多。
这是不是预示着某种改变?
他低头亲吻海丽,也亲吻罗莎。原来对生前的不舍是那么浓烈的沉淀。可是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血族视界清晰透视出妻女颈部动脉中奔流的血液,味道甘甜,气味芬芳。
他心痛无比,脑海里有个频繁的声音不断重复:我死了。对,我死了…
我是一个可怖的吸血鬼,归属邪恶和黑暗。思想的矛盾与复杂相互冲击,他沉沦痛苦中难以自拔。
时间过了许久。有一会,血姬走回房间门口,在缝隙里看了他一眼,普鲁斯听到了公主的叹息。她是在怜悯和悲哀吗?普鲁斯没有能产生泪水的泪腺,它已经干涸。
普鲁斯感激血姬为他做的这一切。包括让他复活,并用魔法阻断阿萨迈族对他的控制。包括拿出高昂的
抚恤金去安慰他的家庭,并安排罗莎和海丽来卢塞恩度假,让他能见到妻女。
一瞬间,悔恨与内疚、自责和抱怨让他神志紊乱,疯狂地折磨着他。他觉得身处疯人院的中心,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在质问他、挖苦他、抨击他、奚落他。甚至有几分钟,他想把妻子和女儿抱在怀里,叫醒她俩——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直到血姬走进来,动作很轻微地将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该走了。”她指了指天色。不知不觉他在妻女的身旁就过了一整晚。
在门外的时候,血姬没有闲着,她翻看了一些手机里被刻意忽略的讯息。有的是她深爱的敬轩发来,有的是匈牙利伯爵赫鲁本,也有些是让人厌恶,痛恨的古利特。
来自大长老的劝诫,一直像是魔咒伴随她的成长。以前,古利特的话,血姬还认真地放在心里,谨记和思量。自从这个伪善的,双手沾满血腥,亲手杀害她恋人米莱希珥的恶魔被奎里斯揭露后,她就再也不相
信他的话了。
古利特表面上支持她的素食主义,提倡食用梵卓族掌控的米丽雅道急救中心血库生产的血浆,暗地里仍在肮脏地狩猎,针对生理期的女性,非常变态。
魔法导师是过去的敬称,如今她不再当他是导师。他休想得到血姬的谅解,就算他羞愧地为米莱希珥偿命,也不行。
可笑的是古利特仍然厚颜无耻,孜孜不倦地告诫她。他像个小丑。软硬兼施,他还是那一句老话: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亲王的失踪牵涉到重大机密和危险,你承担不了。他威胁血姬:你那个可爱的中国男孩还好吗?我知道他在安特卫普大学!
血姬最不愿意听到,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这件事。
因此,一直以来,她保持着和大长老的沟通,警告他别企图做出任何伤害中国男孩的事。决裂将会是疯狂的,她会倾尽所有力量来报复。
她甚至加重赌注:“你要是杀害他或者伤害他。我会激烈地,凶猛地反扑,向人类世界公布吸血鬼存在
的事实,并且我将捎带梵卓族所有秘密投靠圣廷,我会亲手组建猎魔人军队来毁灭所有我知道的吸血鬼巢穴。那时,整个黑暗世界都会归咎于你的过错。就连亲王也不会放过你。我大不了是死。反正我已经死了。”
迄今为止,这是血姬认为最有力的恫吓。她将那段话发送后,很有报复的快感。
古利特有好久都没有回复她任何讯息,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没料到她敢豁出去鱼死网破。长老会瓦解后,没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挑战他,除了公主。
血姬每次想到可以让古利特坐立不安,她就很开心。
所以她授意在福尔町爵邸的塞尔特,假如能做些让古利特难受的事情,就尽管去做。条件是不露声色,并且不要去挑战大长老的底线。塞尔特和她很有默契,肯定能理解她的意思。
塞尔特保持汇报福尔町爵邸的状况,杰姆士掌握着海燕福利院的最新动态。
卢西奥和库克雷在白昼负责开车接送余敬轩。一开始,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待遇,他希望在校园低调,可塞尔特坚持。有剥皮行者的保护,能预警吸血鬼的接近,况且吸血鬼在白昼也有人类代言人,塞尔特得保证他不会被跟踪和绑架。除非中国男孩不去学校,这当然没可能。
血姬和普鲁斯在黎明前悄悄离开,吻别罗莎的时候,他有些动情。他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地将戒指脱下放在了罗莎的枕头下边,再深情地看了妻子和女儿一眼,关上了门。
从皇宫酒店出来,街上还保持着安静。湖畔吹着微微的晨风,湖水荡漾着帆船和游艇。
人行道上只有他俩的脚步声,像是走在一座劫后余生的城市。血姬和普鲁斯走向室外停车场,路过一排石凳的时候,她说:“嘿!你需要谈谈吗?和我说会话?”她停下脚步坐了下来,拍拍凳子。
普鲁斯仰头看了看天色,牵强地笑了笑,坐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地盯着穿旧的军靴说:“说些什么?什
么都好,只要不谈及我的家庭。”
他的神情里有一种沉默的呐喊,撕心裂肺的痛苦。他望向奔驰吉普车,眼光中有深邃的忧郁。
公主把话题扯得很远,像是在荏苒岁月中钻研过血族哲学。她的语气感慨:“瞧,寂静无人的街道像是刚经过一场人口大灭绝。如果有一天,城市成为了我们血族的狩猎场,人类成了少数派,吸血鬼真正成为世界的主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怀念人类?”
“有这可能吗?”普鲁斯有点心不在焉。他没听明白公主的话有什么内涵,难道她只是随便聊聊?。
“有。”血姬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他问。
“因为…人类在变得自私,贪婪。当诚实成为了障碍,信任换来欺骗,善良变成了幼稚,认真成就伤害,邪恶战胜了良知,人类的文明就已经所剩无几,这是一种自我摧毁;那时候,应该由血族主宰世界,清洗所有的罪恶。”血姬把长达一个世纪里看到的人类缩影,像是从骨头上剔除烂肉一样说了出来。
“公主的话让我印象深刻。”普鲁斯细细咀嚼她话中的深意。“用最邪恶的吸血鬼来清洗罪恶。好极了。”
“曾经我没想过吸血鬼也可以选择善恶。就好像人可以用好坏区分。”血姬淡然地笑了一笑,收住了笑意。“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我无法旁观。”
“什么事?”普鲁斯问,转瞬又明白了,“你是说杰茜卡?”
“我见过杰茜卡。”血姬轻叹,悠悠地叹息在黎明时分,充满了忧伤。
普鲁斯缄默不语,神情很平静。
“如果你不想谈她,我俩换个时间再聊,好吗?”血姬不想勉强他,现在不适合追击。
普鲁斯理智地点点头:“谢谢公主理解我。”他站起身来,“天快亮了。”
血姬转过身说:“你先开车走吧。我自己散步。我也需要安静一会。”
普鲁斯看看天色,恍然想起血姬能在白天行走。他
的思绪太混乱,竟忘记了。他追上血姬,“等等。”
血姬站住脚步,喜悦地回头,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可是普鲁斯表情复杂地说:“谢谢公主帮我安排了见面,我很感激你为我家人操心,做的所有事。”
“哎!”她微笑着说,“这算我唯一能弥补你的事。我希望你冷静的时候,找我好好谈谈。好吗?”
“好!公主,你注意安全。”普鲁斯关心地说。
血姬点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普鲁斯也转身走向吉普车。过了会,德国队长启动奔驰吉普车离开了酒店的停车场。他必须躲避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那对血姬来说是和煦的,对于他则是天堂武器,足以毁灭他一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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