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们指示这小女孩教训我的？还有，干嘛欢迎我回来？”陈述仿佛突然从梦呓中醒来一般，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无法理解。
另一边，小女孩飞扑向路槐卿：“鬼木，人家被他控制了一路诶，好气喔。”
其实刚刚这一路，被控制的岂止是这小女孩。陈述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端占用了，自己却只能在一边看热闹，只能任凭那个未知的力量摆弄自己的身体。直到刚才，方才拥有了自己身体的主权。
“你就是她的哥哥？路老师原来你还有这么小的一个妹妹啊。别看她小，可把我打惨了。”
“虽说把你弄得一身狼狈，但也情非得已，时间紧迫，因此叫她来试你一试。”路槐卿对陈述伸出手来：“我知道，你最近被幽灵附身了，我说的没错吧？若不是刚才她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你身上的幽灵怕还不肯出来呢。”
什么，幽灵附身吗……难怪最近一直莫名其妙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被另一个人借用了一样，自己的意识却只能在旁边观望，无法改变什么。所幸每次持续的时间都不算长，因此也不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刚刚从死胡同回到陈言馆的这一次，身体被占用的时间却格外的长。
“我能告诉你，你被附身的幽灵是谁，而且，还能教你如何防止身体被控制——甚至可以帮你祛除幽灵。”路槐卿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我陈言馆的一员。陈言馆可以给你庇护，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的话。”
“路老师，您不是在说笑吧，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幽灵。”
“那你想过没有，每个人的灵魂，不也是幽灵的一种？只不过是以动物的形态表现的？你身上的幽灵，就是由伟大的灵魂化成的，具有特殊能力的‘言灵’。”
陈述很想反驳，但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这一点。如果陈言馆真的可以帮我祛除这个随意占用我身体的幽灵，自己倒是很有兴趣。
“路老师，我当然愿意，但是我很笨，也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才能，如果要做什么的话，我肯定是要拖累你们的。”
“平平凡凡，”路槐卿笑道。“这可不是玄幻小说主角的典型设定吗？”
“但是生活又不是玄幻小说，像我这种灵魂是条毒蛇的人，只要稍微了解我一点的，都不愿意和我接近了。我，大概天生就是最适合做反派的人吧，用来衬托他们，”陈述想起今天早上去五楼找张笑也的情景，那些人，都拥有光鲜亮丽的灵魂，他们灵魂的形状，都是那些高贵的动物，人们在这些动物身上，赋予了最大的祝福和善意：“即使我愿意相信在我的世界里面，陈述他是个主角，但是这并没有任何益处。在这个社会看来，我依旧是低劣的贱民。”
“既然是这个社会不对，也许就应该去着手改变它……”流明喃喃道。
“抱歉，我根本没打算让你帮我们做什么，只是纯粹想要保护你而已。时间紧迫，如果没有陈言馆的庇护，你身上的气息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路槐卿用大拇指指向胸膛，“我以一个老师的名节起誓，因为你是我珍贵的学生，所以才要护你们周全。作为言灵者，你的力量会很快被西场发现的。被西场发现，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他们抹杀，要么成为他们的一员。”
“但是，”陈述眼神重新聚焦，锐利似青虹出鞘，“如果路老师有需要我的地方，陈述一定尽力而为。”陈述想起要不是路槐卿帮忙，自己恐怕就要回家去住。青春期的少年，即便是驯顺如陈述，也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想要脱离原生家庭、自立门户的冲动，因此住校，便是拉开与父母距离的绝佳方式。青春期遇上更年期，毕竟和孩提时代的亲密的亲子关系不同，好比是停电了，电水壶再也烧不开一壶水一样。明明电水壶没错，自来水也没有错，但就是没有温度，因为不来电了。想到这里，自己实在没有道理拒绝老师的好意。
“好，从现在起，你，陈述，就是我陈言馆里的新馆员了。”流明说。
“欢迎你，以后你就叫我鬼木哥吧，毕竟我比你先入馆，都是流老师的学生哈。”路槐卿伸手把陈述的头发弄乱，“记得了，喊我什么？”
“鬼木哥！”陈述答道。
“小路，陈述，你们两个进来这边坐坐。小路你给陈述好好讲讲关于言灵的事情。”
三人坐在平时喝饮料的座位上，从冰箱里拿出的面包就着流明冲调的“海金沙”，权当是晚餐。流明点起一支烟，默默地看着报纸。陈述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是晚上八点，附近的餐馆早已关门。
路槐卿对陈述解释道：“抱歉，馆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很简单的饮食。虽然说要吃夜宵也可以跑到远一点的地方，但是关于言灵的事，我越早告诉你，越好。”
“言灵……是什么……”
“就是附身在你身上的幽灵，只不过我们称之为言灵。因为普通的方法，没办法让他现形，必须要颂念言灵的名字，才可以。另外辨别言灵支配你身体的方法，很大程度上是语言。因为这两条，所以叫做言灵。”
“也就是说，我要是不知道附身的是谁，那么就要一辈子带着幽灵生活？”
“是的，除非言灵自己主动下来。”
陈述的眼神闪闪发亮，满怀欣喜地说道：“鬼木哥你不是说知道我被附身地言灵是谁吗？快叫它的名字，让他现身。”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秦王嬴政，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路槐卿手捻个雷法中的变神决，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个道士一般。
“鬼木哥你在作法？你是个道士？”陈述看的一脸懵逼。旁边假装看报纸其实在偷瞄的流明馆主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烟呛得不能自已，在那里连声咳嗽：
“小路他逗你玩呢！咳咳，叫个言灵的名字没有那么麻烦，直接叫就可以了咳咳。”
只见应了路槐卿的声音，陈述身上腾起一团半透明的青雾，那便是附身在陈述身上的言灵。青烟慢慢聚拢，形成一个人形，偏中分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留着牙刷胡，颧骨入鬓，眼神里带着一点坚毅与沧桑。
陈述轰然觉得世界在崩塌，他吓了一跳。虽然那日烧纸时就心里觉得惴惴不安了，但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被言灵附身，而且还是那个男人——嬴政，那个教科书上罪名罄竹难书，血流漂橹，焚书坑儒，残暴无情，令世界颤抖的男人。
“果然是暴君大人啊，不管怎么说，还是请你离开陈述的身体吧。”路槐卿面对“那个男人”的言灵，竟然丝毫不惧。
蓦地，那股青烟飞向了流明馆主，与流明合二为一。只见流明缓缓放下报纸说道：“要谈判，也得给个宿主我吧。没有人类作中介，我怎么跟你们交谈。”显然是附身到流明身上了。
“流老师被附身了！要不要再把那个言灵叫出来？”陈述焦急的问路槐卿。
“不必了，流老师他自有分寸的。他对于言灵力的掌控，可比你我都精熟得多。”路槐卿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
只见流明眨一眨眼，就仿佛切换了人格一般：“没事，暴君你暂且用着吧，以我的言灵力，短时间养你一个根本不算个事。”
“养？为什么言灵用的是养？”陈述问道。
“你还记得世界上的四大基本作用力是什么吗？”路槐卿问道。
“记得，是万有引力、电磁力、强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
“很好，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第五种基本作用力——言灵力。”
流明依然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流明本人在享受呢，还是嬴政在吞云吐雾？不知道暴君怎么看待二十一世纪的软包纸烟，可口否？陈述想道。
“咳咳，你知道我多年不吸烟了还偏要抽，寒碜我么。”流明说道。
诚然，嬴政是不吸烟的。
“不爱吃烟喝酒，那就别占着我的身体了。”流明又说道。虽然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对话，但在不清楚情况的外人看来，恐怕会觉得流明是精神分裂症吧。
“简单的说，一个人的言灵力越大，其能容纳的言灵数量也越多，越能发挥言灵的特殊能力。就好比买房子，如果是三十平米小隔间，那么就只能容纳没什么名气的言灵；两百平米，你大概可以容纳一名贵人；如果有72万平方米，那这就是故宫的规格，你就能够容纳帝王级别的言灵了。空间越大，言灵就越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如果言灵力太少，即便是天皇老子附身，也和一般言灵没什么区别。”路槐卿说道。
“那么，怎样才能增强自己的言灵力呢？”陈述问道。
“根据流老师多年研究的陈言馆第四定律，决定言灵力大小的参数，就是‘智力’。”
“智力……我以前测智商的时候，也就一般般水平，我怎么可能拥有强大的言灵力啊。”
“‘智力’也有两个参数啊，”路槐卿笑道，“先天的智商和后天知识的积累。只要继续学习，一样能成为强大的言灵者。一个人的内心，就是一个宇宙。就像流老师，他的言灵力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你看他就可以随时切换回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等等，”陈述突然想起，“鬼木哥你说流老师的陈言馆第四定律，那么还有前面三条吗？”
“是的，我把这个文档给你看看吧。”路槐卿拿来一小叠纸，封面上写着：《陈言馆定律——关于言灵与言灵力规律的研究》，作者：流明。
陈言馆第一定律：所有直立行走的裸猿都拥有灵魂。
陈言馆第二定律：灵魂会有向本人移动的趋势，这种趋势称为有言灵力，灵魂与本人之间靠宇宙第五种基本作用力言灵力维系。
陈言馆第三定律：所有人都要处于自己灵魂产生的言灵力场之中才能保持存活。
……
“看明白了吗？”路槐卿的话打破了陈述的沉思。
“有点……半懂不懂。每个人都有灵魂这件事我知道，第二条我也知道，” 陈述想起刚上高中的时候，看见李涛方的灵魂是只迷你版的科迪亚克棕熊，十分有意思，就像趁李涛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偷偷拿跑。但伸手去拿，却总是拿不动，好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一样。但是李涛方就可以随便移动他的灵魂，这大概就是所谓言灵力的维系吧。李涛方在班上成绩数一数二，难怪言灵力这么强，就好像同样是磁石也有磁力大小的区别。
“那第三条……倒是没看懂。”陈述十分诚实的回答道。
“你听说过 ‘拍花子’、‘人牙子’之类的都市传说么？就是拐卖人口之类的行当。传说他们的组织拥有克服言灵力的机械，于是乎，只要把人的灵魂控制住，并带到远离本人的地方，那人就会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如果那人出了言灵场的范围，结局就只有死；再或者，告诉那人你的灵魂在哪哪，不想死就跟他们走，为了苟且活下去，大部分人也只能选择跟他们走，也许是大山，也许是海外，也许——是地牢。”路槐卿说道。
陈述冷汗直流。只要离开自己灵魂的言灵力场的范围，人就会死？那万一我的小蛇也被谁看到了，我不也是要死？
“哈哈，小路他逗你玩呢。目前还没见过谁发明了克服言灵力的装置。要是真有，世界非要大乱不可。”流明笑着说，“不过，关于第三定律的阐述，倒是很对，离开了灵魂确实要死。”
“那么，现代医学不能救那些没有了灵魂的人吗？”陈述问道。
“你别忘了，我们周围可视的灵魂是由什么产生的吗？就是你的心啊。哀莫大于心死，你的心都死了，没有了任何求生意志，现代医学再高明，又有什么益处呢？”路槐卿说道。
“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场啊。”流明说道，眼里闪着红色的光芒。那感觉，明显是身体里的言灵说的。“那个绛高学生，是叫陈述是吧，我，要成为你的永久言灵。”
“所谓永久言灵就是待在你身体里面不走的意思，好处是随叫随到并且可以增强身体机能，坏处是会永久性占用一部分言灵力。”路槐卿解释道，“可是暴君大人，我们是来请你离开陈述的，您这样做，不厚道啊。”
什么……那个男人要成为我的永久言灵，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带着一个幽灵去上课？陈述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耳朵里仿佛传来一阵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超高频率的声音。
流明说：“好久没有找到相性和我这么好的灵魂了。这孩子的灵魂是黑曼巴蛇，是吧？世界上最毒的陆地蛇类？”不必想这必然也是暴君的发言。
陈述一直以来是非常不喜欢自己的灵魂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和一个塑料玩偶没什么区别，但是天天带着一条毒蛇来学校，是怎么也不讨周围人喜欢的。虽然老师也常常说世界万物平等之类的话，但也只是安慰而已，他也是更喜欢灵魂体面一些的学生啊！如今一个世纪性的‘暴君’居然要成为自己的言灵，还是以‘灵魂相性好’这样的理由，不就越发证明自己是个坏孩子，是个被世界抛弃的失败者吗？
“我不想！”陈述吼道，“我一点也不想！我不想背负毒蛇之名一辈子，更不想背负恶魔之名一辈子！”
“是啊，我残忍，是吧。”流明阴测测地笑着，“我是自私，只因为爱自己的同胞雅利安人所以残害犹太人，那你们消灭蟑螂白蚁的时候，有没有愧疚。”
“歪理邪说！不同物种之间的残杀犹可以认为是自然法则，那么同一个物种之间呢？这就是同类相食！”陈述愤怒的吼道，他不能接受自己十几年来养成的世界观，被人却妄图在几分钟之内就撕碎成渣渣。
“那你们流产堕胎的时候，想到过自己在残害生命吗？天朝每年人工流产至少一千三百万例，而我连这个数量的一半都不到。”
“但六百万人，全部是你一人造成的！”陈述面红耳赤，极力争辩。
“那全民族集体性的犯罪，就可以被合理化吗？！”
“且不说胎儿是否能够被认为是人，但是你手法之残忍，就为世界所不齿！”，陈述走上去，抓住流明的领子。
“算了，我根本没想过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能够理解我。”
“理解你那狗屁极端民族主义？我们有句老话叫做‘过犹不及’，你这就是过分了，是错你知道吗！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信你的！”陈述扯着流明的领口，衬衫褶皱纵横，领带散乱。
看见陈述和流明（其实是嬴政）相争，路槐卿无奈只好做起和事老：“那个，你们俩都冷静一下……”
然而两人依然骂骂咧咧，一如倒了核桃车子，一句跟着一句不带停。
“你说我暴虐，那成吉思汗杀了多少人，你记得吗？金国八成以上人被屠杀，之后铁蹄所到之处，杀人盈野血流漂橹，光屠城一项，难道没有几千万人？你们还尊奉他为世界上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说到底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历史总是秦皇写一部，孟姜写一部。”
“战争无英雄，没有人双手干干净净，我也从来没有觉得铁木真怎样伟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还有所有战争的发动者现在就魂飞魄散，连言灵都不要存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有本事你就来试试，谶语不出，言灵不灭。”
“反正，我不允许你再附身到我身上来。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去祸害谁都好行吧！”陈述下达最后的狠话。既然自己奈何不了这个恶魔，那就任由他去吧，只要不惹祸上身就行。
流明笑道，眼里依旧是那红色的光。
“我想要成为你的永久言灵，还轮得着你来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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