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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天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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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圆月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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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北宋皇帝宋钦宗靖康二年四月。虎狼一般的金国大军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攻破了东京(今河南开封)。除了烧杀抢掠之外,更是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以及大量的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向北押往了金国,弄得东京城中公私积蓄皆为之一空。

    一时间汉人生灵涂炭,十室九空。连皇帝都被俘了,绝对是丢人丢到了外国去,名副其实的奇耻大辱,有志气没志气的大宋子民都觉得窝囊。民怨鼎沸却又无可奈何,哀之叹之也挡不住金兵大胜的事实,北宋在这之后便一蹶不振,很快便亡国了,这便是史上有名的靖康之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活脱脱一个王朝?北宋虽灭,然其龙气却并未该绝。为继承祖宗难得之家业,宋徽宗第九子赵构在北宋应天府南京(今商丘)急匆匆继承了皇位,然后迁都临安,竟真重新再支起了个宋朝来,这便是南宋。

    南宋初期实际上还可以,科技啊,军事啊,文化啊,外交啊,各方面的发展速度都算突飞猛进,虽然边关战事依然没完没了,但大部分人们也都暂时过回了安定的生活。

    所以权且不论中原地区的局势,我们星移斗转,去看千里之外的蜀地四川。

    蜀地自古路难行,栈道多,战事多,地震也多。当然了,也有好事:粮多,锦绣多,美女多。啊对,重要的一点:熊猫也多。

    蜀地有多难行,诗仙李白的《蜀道难》已经说得淋漓尽致了。我自视愚钝,比高中学生尚且不足,更无法再于诗仙作品外多做赘述。简而言之,四川此地可以说是自古便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良田美池之属,阡陌交通之便。南连云贵,西通青藏,北是陕西甘肃,东为重庆,当然这些地方都是现在的叫法了,但以古观之,地理位置是恒久不变的。总之多方邻居,多面文化,皆交流在一起,四川就好比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一般你来我往,络绎不绝,活活把富饶的天府之国给踏成了一块紫色盆地。

    有道是蜀地自古多奇人。咱们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公元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了。时值这年的九月底,四川云宁府宁县有一户人家,可以说是愁云惨雾。这家小院不大,猪三头,狗一条,鸡鸭五对,房屋两进——实际上过得还算丰衣足食,但那也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因为三天前,男主人刚刚撒手人寰,才三十岁,得了现在所说的绝症,抛下妻子和个八岁的儿子,那叫一个无依无靠。

    好在人缘不错,生前颇有几个要好的兄弟,所以事死者如事生,在邻居和朋友的帮助下,好歹也算是顺利出殡了。现在院里空荡荡的,孤儿寡母相对望着,实在是凄苦卓绝。

    此户本是书香处,如今人尽卷牍疏。本定好来年开春送孩子入塾识字,这一下失去生活来源,空放着一柜子的书,母子都目不识丁,真是没一个使用处。而其实昨天就已经有别村的土财主要买他家的书了。买回家去往屋里新做的樟木架子上一摆,小茶水一喝,苏杭的糕点弄几块,再来盘茴香豆,顺便张嘴闭嘴就故意研究茴字的四种写法,那可真是谁也不敢再说财主老爷是杀猪的出身了。

    而且如果卖了这些书也好歹够让母子二人生活一阵的,但这母亲偏不愿意,卖猪卖鸭可以,书是绝对不能卖的,她儿子日后还指着这些书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

    但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就算把他家连房子都卖了,也不可能支持这小孩从八岁开始寒窗十年到最后金榜题名的。更何况天下读书人不尽其数,可考得功名归的却比和尚头上的虱子还少,到最后再落得个百无一用是书生,力气活也干不动,这家就彻底报废了。所以烦心事一件接一件,还都件件相连,怎能不愁云惨雾?

    就在前途和生计都毫无希望的时候,一个员外爷忽然走进院来。员外这个词,指的就是地主、有钱人或者乡绅,而这些意思完全都符合来者的身份。莫说本村了,整个云宁府的首富就是眼前的这位三十挂零的邢立平。邢立平员外与这家的男主人生前交情至厚,这场丧事他出钱最多,现在也仍旧是一袭素衣,大白天来也要先敲门再拱手,毫无任何失礼之处,和隔壁村买书撑场面的土财主比起来,简直就是道德模范。

    邢员外进得门来嫂子前嫂子后不住嘴的恭敬,然后才说出此来目的。

    “早就得知亡兄遗子守坚侄儿将要入塾就学,我儿邢文广与其同岁,不如二人就伴而学。文广儿多有少爷脾气,又颇有些懒散,令郎姑且算作伴读,于时做些研磨翻书小活计,还不耽误本身学习,每月薪奉我给五两四钱银子,不知可好?”

    五两四钱在宋朝绝对不是小数目,初略估算这给财主家少爷当伴读所得竟比男人活着时候所赚还多。这明明就是先夫早折,邢员外作为挚友所特意给予的变相关照,这样一来,自家日子又能继续,员外也实在是修了大好的功德。母亲想到这里哪能不受,而八岁的萨守坚也是聪明的坯子,当场感激得涕泪纵横,谢恩不尽。

    员外想留些抚恤金作为暂时解围之用,母子却当场拒绝。出力方得饭吃,不能受无力之资。两厢各执道理,最后决定两天后便去就学,早伴读早赚钱,于谁都不亏。

    话不多说,后天一早,萨守坚就背着布包,里面揣着父亲在世时候的文房四宝,兴致勃勃来到邢员外家。因为父代交好,年龄又一样,所以萨守坚和邢文广其实早就是不错的好朋友,两个小孩见面没有二话,可以说是非常有默契的。

    但萨母还是提前嘱咐过,此日之后,对邢家小孩要以公子相称,邢家对我们有大恩,尊卑礼数切不可忘。萨守坚机智过人,母亲教诲自然记个纯熟,进屋来先给邢员外磕了三个头,然后以恭恭敬敬的态度伸手夺来邢文广的书箱,一并也挎在肩上。

    邢立平员外很满意看着守坚,反倒是邢文广颇不习惯,一巴掌拍在守坚后背上,搂过肩膀与自己搭在一起:“这么严肃我咋和你玩啊!”看着少爷与伴读勾肩搭背站在一起,真是弄得守坚脸红红,全屋都大笑起来了。

    父亲没死的时候,给萨守坚定的是本乡的亨路书院,是一个二十多岁秀才开办,可以说是非常经济实惠。万万没想到守坚成为伴读之后,竟是与邢少爷坐着辆双骑的马车,直接进到州府,就读在赫赫有名的天锦学堂了。

    天锦学堂里全都是来自附近十里八村九大县的有头有脸的少爷羔子们,个个年纪不大,却全都是使奴唤婢的高手。少爷们在一起自然是拼穿戴,拼吃食,拼的不耐烦了,就拼手下人。开始的时候是拼谁家的书童婢女样貌好,再后来就改成拼谁家的书童婢女听使唤了。正常的研磨啦,整理书箱啦,已经不怎么好玩了。不知从哪天开始,开始拼谁家的书童背书背的顺了。少爷羔子们个个养尊处优,回家除了吃就是玩,哪个认真看书?这回有了新玩法之后,反而都扮成老师一样了,只见他们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和书童关进书房,瞪大眼睛,手持木条,监督书童背书,背的不顺的,背的错误的,免不了挨上一番毒打。

    这里面只有萨守坚和邢文广是个例外。一者,他俩是亲密的好朋友。二者,萨守坚的确是天资聪慧,通常没放学呢,就已经把当天所学背得滚瓜烂熟了,偶尔真有不熟悉的,回家顶多看两遍书,就再也不忘了。所以不光是屡屡给邢文广赢得面子,而且还成为了邢少爷的“补课老师”,少爷有啥不会的,员外爷就让萨守坚给他讲解,每次讲的竟还都绘声绘色,甚至生动有趣,实在是超出人们意料之外。

    其实邢文广也并不是资质平平,养尊处优的富家败类。他读书读的也很棒,但总归是照着萨守坚略逊一筹而已。不过可能是遗传因素,那孩子在金钱处理上可是要比大部分的商人还成功呢。他常常是带着半两银子去上学,或与同学押宝,或就近在市场买些小东细尾的,一转手,每天都能多带个十几二十文回家,所以除了学习外,还都会常常因为这些事而大受家人的褒奖。

    但萨守坚还是发现了一件事,不能说是不好,但总之对于小小的他还算是看不惯的。比如街头有流离失所之人,衣衫褴褛挨饿受冻,萨守坚总会拿出一文两文钱来资助他们,而邢文广却从来不会。反倒是那边有人特别困难了,到得变卖家私的地步来了,他则一定会买,钱不够的就回家和父亲商量也要买,所以时常能看见小小的他捧着碧绿的翡翠花瓶,或者就是牵了一头怀着孩子的母羊,兴高采烈地回家。后来他解释给萨守坚说,倾家荡产的人非常急,所以往往能花格外低的钱买到格外好的东西,转手再卖,低开高走,这才是赚钱。

    萨守坚似乎顿悟,问道:“那么便宜,自己用多好?何必再卖?”

    邢文广摇摇头,笑道:“倾家荡产之人一身衰气,我才不要他们的破烂东西。”

    萨守坚点点头,心里却说道:“因为钱我们家曾经差点上吊了,可是这样方法赚钱的话,换做我还不如上吊呢。”

    而这也许就是贫富人之间的心理差距。

    就这样过了两年,俩孩子都十岁了。经过刻苦学习,萨守坚可是大有长进。《百家姓》、《千字文》早就滚瓜烂熟,现在已经开始攻读先父留下的《论语》了。个头长了点,成天跟大少爷在一起,皮肤都变好了。

    但就有一点,成天跟着吃好的喝好的,人却变得日渐消瘦了。开始的时候看着挺苗条,没想到越来越严重,现在已经两腮深陷,而且眼圈发黑,看着就跟一根熬夜的大葱似的。

    两家为他担心不已,但看不出原因。请过郎中来看,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顶多算是没休息好,读书太卖力了。

    而邢文广,那才真是又白又胖,活脱脱跟个大馒头似的。俩人往一起一站,当真像一盘小葱拌豆腐。

    转过年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萨守坚陪邢文广进云宁府游玩。因为当日热闹非凡,员外爷特意派了五个家丁跟住少爷,却不料人潮涌动,邢文广和萨守坚俩孩子到底还是与家丁走散了。而没过几步,萨守坚和少爷也被人群冲散,人太多,他太瘦,彷如一片落叶,身不由己被推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等人渐渐少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挤到城外去了。这城外是片荒山,稀稀拉拉只有几棵破树。他也曾和别人来过城外游玩,但今天这个去处,却是一点也不在印象之中。他环顾四周,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而城门都不知道被甩在多远的身后了,之前人潮拥挤、彩灯遍天的景象就仿佛是去年一样遥远。他心里不免起疑:“明明是被人挤着过来的,怎么忽然之间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往前走一步,身后极远处的城门就后退十步。他回身往城门走一步,那城门就离他再远去百步。退也远,进也远,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萨守坚独自一个小孩在城外晃晃悠悠乱走,倒也不惊慌失措,忽然一抬头,只见城门竟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只不过那城门并不是他们云宁府的城门,而是可以说是高耸入云,青砖古瓦厚重无比,说不出是什么大都城的主城门。萨守坚以前并未去过东京、应天府或者临安中的任何一个,但他就是觉得就算是那些都城,也不会有如此超脱凡尘的城墙和城门。

    他接着往前走,脚下的山路也变得异常平坦,走路的速度也是忽然变得飞也一般,两壁厢只觉得山风呼啸,头发和衣襟被吹得往后飘摆,须臾之间便进得城内。好宏大的一座古城,虽在平地,却有云雾缭绕其中,建筑若隐若现,偶尔显出些许居民行路,倏忽又消失在云雾之中。今夜虽是上元佳节,这里却并未点灯火,一切光亮全靠星月,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安静幽森。

    渐渐的,他觉得身边人开始多了起来,大家似乎只往一个方向走,男女老少各类人等俱全,却独老者最多。年轻的则大部分病病殃殃,全都闷闷不乐。萨守坚却觉得心里很舒服,默默跟着他们走,越往前人越多,大家全都聚在了一间偌大的宫殿之前。这宫殿也是青砖古瓦,说不出的厚重阴郁,不知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但宫殿虽大,入口却很小,门前两排护卫手持重器,在些许光亮之下寒气闪闪,杀意腾腾,吓得大家都纷纷排好队,一个个按顺序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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