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屃大陆一年分为三季,春季,秋季与冬季。
原本的季节排序里是有夏季的,但由于负屃大陆的天然气候,导致夏季十分之短暂,大概只有半个月的工夫。这半个月内,天气炎热,降雨充沛,草木疯长,倒也是是十分热闹。
但久而久之,百姓觉得夏季就如一个暴躁成性的孩子,逮着机会就撒泼打滚一般,天然缺少了些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泰然处之的气韵气度,没来由的有损于负屃大陆的文采气候。所以民间就不把夏季当回事,将它掐头去尾,分别划分给了春秋两季。
春来时。
气温升高,冰雪消融,白天渐长,黑夜渐短。小草破土,嫩芽冒枝。花苞逐绽,蜂蝶绕舞。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漫长画卷。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有词云:柳色春阴重。东风力,快将云雁高送。书檠细雨,飞香杏园新句,眩醉眼、春游乍纵。弄喜音、鹊绕庭花,红帘影动。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
秋来时。
秋风送爽,炎暑顿消,硕果满枝,田野金黄。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大雁成群往南行。
有诗云: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百里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冬来时。
霜雪齐降,气温下落,家家户户,砍柴生炉,棉衣棉裤,温酒暖屋。大雪纷飞,松柏清香,白雪冰香,凉莹抚慰,粉装玉砌,自是幽雅恬静的境界。
有诗云:小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恰若柳絮因风起,又似羽绒落长堤。朔风吹寒漫天云,漫天雪花大如席,人入画中成留白,纷纷天地两不疑。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云山三丈雪,岂是远行时,对酒自当歌,书画又琴棋。
负屃大陆地形较为单一。整个地势,中高周低,降势缓慢。大陆中央坐落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唤作留白山。大陆四周均为平原,尤其肥沃。平原上有两条宽阔的河流,谓之洛渊和洗墨江。洛渊和洗墨江均发源于留白山,洛渊自南向北流,洗墨江自北向南流,均是水面宽阔,浩浩汤汤。两条河流的细小分支滋润着整片大陆,支流之中,间或一些湖泊沼泽。
广袤平整的土地为负屃大陆带来了丰厚的庄稼收成,造就了民可聊生,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
既有春种秋收之富庶,又有山川湖海之俊奇,负屃人天性激发,颇得天地精华,乾坤要义。古往今来,雅诗文,乐泼墨,志趣高雅,出口成章,下笔成画。
所以,曾有大文豪自鸣得意的说到:“我辈生在负屃大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幸甚至哉!”
负屃大陆的西海岸边,一个破败不堪的巨大球形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漂流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形状,在礁石嶙峋的海岸边,轰然溃散。
一群被日光晒得黝黑发亮的男男女女纷纷落入水中,无精打采的挣扎起来,挪步上岸。
其中最是黝黑发亮的那个年轻人,将身体彻底舒展,四肢指向四个方向,掩面朝下,平平的漂在海面之上,如一个溺水的死人,随着海浪一起一伏,飘飘荡荡。
直到一个原本脆生,而今略显沙哑的的声音在岸上响起:“嘿,臭小子,不要装死了!快上岸来!”
黝黑发亮的“死人”才猛地带起一片水花,双腿蹬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而后一努嘴,从嘴中射出一道水柱,喷出三四尺远,水柱之中还有一条色彩缤纷的小鱼挣脱而去。
“死人”一边拖着两条灌铅的腿向岸边走去,一边埋怨道:“谷子!你说,这日头真不公平,你天生长得就黑,不应该把你晒成咱们当中最黑的吗?怎的,小爷倒成了最黑的呢?”
“哈哈……”袁谷子摸了摸自己的短鬓角说到:“我也不是天生就黑,只是从小下地干活的工夫多了一些而已,不过啊,反倒是跟日头混了个脸熟,舍不得再对我这老熟人儿下毒手,反倒是把你这陌生人给涂了一遍锅底黑!”
“滚一边去!你还混了个脸熟,也不怕日头看你有眼缘,把你收了义子啊?”晴空一脚踏上沙滩,假意推了袁谷子一把,调侃袁谷子被金妙生收为义子的那件事情。
文三衍发话:“都别叽叽哇哇了,不过就是日头晒了晒,有什么好诉苦的!”说着却甚是怜惜的看了一眼青雨丝,此时的青雨丝,完全看不出来与那个瓷娃娃一般白皙清嫩的人儿原本是同一个人。
再看辛燃,本就是小麦粒的肤色,经过日光倾轧,反倒愈发英姿勃发。
而澈奴呢,蔫头耷脑,早已没有了撒娇的心思,看着自己黝黑发亮的肤色完全失去了女子的风味,恨不得立刻躲到密室之中,永不再见天日。
倒是蝴蝶脸儿,美滋滋的叫嚣道:“从小,我娘就说我生的太过白净,不像男儿身,现在好啦,多有男子气概!”说着兰花指一扭,率先走了开去。
敬花枝叶也不言语,望见远处有一片树林,立刻跑向那里。他要仿着嘲风大陆遮阳斗笠的样子,为每个人做一顶草帽。连日的运功,已经令他不能随意生成树枝,编织草帽了,只能借助真正的树枝。
子纠落在队伍最后面,一挑眉毛看了晴空一眼。
晴空觉得子纠不怀好意,于是虚张声势的问了一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子纠嘿嘿一笑,对晴空说到:“黑纸糊灯笼——眼前一抹黑!”
“滚!”晴空跳起,飞踹一脚,结结实实的蹬在了子纠屁股之上。
“啊!”
转出海滩三四里,一条大路出现在众人眼前,大路两侧绿树成荫,令众人顿感舒适。多日以来海上的炎热漂泊令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燥热难安,而此时此刻的清凉树荫令众人乐在其中,纷纷摘下草帽,躲到树荫之下,不肯前行。
远处,一望无垠的庄稼地,微风袭来,带来了一个牛童的清脆歌声:
“春开溢
吐绿肆意
花枝招展
莞尔换春泥
归去来兮
闲倚东窗随柳絮
双燕归兮
风生水起
聊一曲
金风玉露依依
逐一场
半卷青丝晓梦绮丽
春水涟漪
春风旖旎
溯流光兮
今夕何夕
朗月白
夜星聚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倚月摘芳多随意
春归来兮”
牛童歌声清亮,余音绕梁,令人如沐春风。
文三衍斜倚在一棵老榆树上,闭目养神,晴空等人也各自坐卧,稍事休息。
袁谷子对眼前一幕十分熟悉,因为这就是他曾经的生活,一切都恍若隔世。他随手掐了一根小草塞到嘴里叼着,就如儿时放牛时一般,脸上显现出一副百无聊赖又悠然自得的神情。
听着歌声渐渐靠近,袁谷子睁开双眼,童心大起,在语气里刻意加了三分严厉,说道:“小孩儿,过来!大哥我问你点事情!”
十来岁的牛童早就看到路边有一群人,个个面色黝黑,和庄稼人一般无二,也就没太在意,继续唱着歌谣缓步放牛。没想到其中一个短鬓的人忽然开口招呼自己。
牛童身后的那头黄牛很是温顺的夹着尾巴,一动不动
牛童怯生生的从牛背之上跳下,将鞭子垂在屁股后面,看着袁谷子,等待他问话。
蝴蝶脸儿捷足先登,一扒拉袁谷子,代替他,开始问话:“小孩,我问你,此处是何地?距离此处最近的村子在哪?”
牛童先是一愣,从这个问题中,他判断出这几个人并不是本地。于是将鞭子从背后掏出来,一挥鞭子,指着树荫尽头,说道:“俺村就在前面,这里是棋盘地。”
“棋盘地?是你们村子的名字吗?这是归属哪里管辖?”蝴蝶脸儿继续问道。
牛童一听,觉得这群人啥也不知道,问的问题也不着四六,就有一点不耐烦。
自己何必跟他们废话?牛童转头牵起牛的缰绳,用鞭子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声脆响,然后颐指气使的说道:“棋盘地是棋盘地,俺村是俺村。地是地名,村是村名,哪有什么关联。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这块田地横竖分隔,很是齐整,一块是一块的,就像棋盘一样,所以叫棋盘地!”
“哦……”众人放眼望去,果然如牛童所说,田地如棋盘。
那头黄牛尾巴高高甩起,驱赶着周围的苍蝇,然后高抬牛头,就准备跟牛童一起昂首阔步的离开。
“那你们村叫啥?又是哪个州府管辖,这里是什么大陆?”晴空终于耐不住性子,拦下牛童问道。
牛童挑眉看了一下眼前这个黝黑锃亮的年轻人,心里鄙视道:“妈呀,晒得比我们村的二傻子都黑!”但嘴上却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我猜也是的。听好喽!俺村叫棋盘地村……”
听到此处,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是说村子和棋盘地没关系吗?怎么还是同一个名字呢?分明就是村名取自于地名嘛,这个小崽子,滑头的很,居然拿大家取乐。
文三衍猛地双眼一睁,一抹不耐烦的神色掠过,而后又闭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
袁谷子对这类孩子的心思最为熟悉,他们无非是想在寡淡如水的生活中寻求一种玩乐感,其实并无恶意,算是情有可原。不过即便情有可原,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袁谷子将青铜锄头往地上一扔,咣啷一声,看似随意,其实恰好挡住了牛童和黄牛的去路。
袁谷子顺势用胳膊搂住牛童,吓得那牛童一缩脖子,用略带惊恐的眼神看向近在迟尺的袁谷子。与此同时,那头黄牛顿时也失去了刚刚提架起来的气势,尾巴一下子垂了下来,臊眉耷眼得啃食起路边的野草。
“我们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怎的就要走了呢?”袁谷子胳膊稍一用力,就将那牛童的脸贴在了自己脸上。
“棋盘地村,归长陵府管,这里是负屃大陆!”牛童一股脑地将之前的问题,干净利落的回答了。
此时,子纠走上前来,从另一侧搂住牛童的脖子,与袁谷子互成拉扯之势,吓得那牛童又是一缩脖。
子纠说道:“早干嘛去了,非得来个闭眼拉琴,瞎扯一通!小子,我再问你,此处哪里有客栈?”
牛童不断挣扎着但又不敢挣脱,听到子纠如此问,只得说道:“没有,没有客栈,我们这里都是种地的庄稼人,没有专门的客栈,来往的客商都是住到人家里。”
“哦!那带我们去你家,我们要休息一下!”晴空绕到牛童正面,用手捏着他的脸,说道。
敬花枝叶开始觉得好笑,后来觉得,虽然这牛童淘气,大家如此对他,其实也都没什么恶意,就是跟孩子开个玩笑而已。但是,毕竟是三个身怀绝技的人这么折腾一个孩子,着实不公平。于是敬花枝叶走上前去,牵起黄牛缰绳,说道:“孩子,上牛,走!”
牛童听到这一句,如蒙大赦,赶紧挣脱三人的包围,“嗖”的一声蹿上牛背,招呼众人道:“各位,跟我,跟我走吧!”
沿着林荫路,众人跟着牛童慢悠悠的来到棋盘地村。村子不大不小,房屋鳞次栉比,显得甚是规矩。虽然没有客栈,但是倒有些零零散散的档口铺面。
穿过一条街道,转进一条稍微僻静的巷子,牛童家就住在左手边第二家。篱笆墙扎的笔直等高,颇为齐整,院子里还有二分田地,种了些葫芦豆角之类。藤蔓沿着篱笆爬满了半个院子,倒也显得别致。
牛童推开半掩的柴门,一边栓牛一边向屋里喊着:“爹,娘,我回来了,有客人,有客人!”
听到儿子的喊声,从屋里走出一男一女。那男子一身长衫,面目清秀,有几分书生气质。那女子肤色暗黄,相貌普通,一身农妇打扮。
那女子先开口:“狗子,这是从哪里带来的客人?”说完又转向晴空等人问道:“各位客人,从哪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晴空一拱手答道:“这位大嫂,我们是路过此地。本想找一处客栈,但半路遇见您儿子,狗子,他说这村里没有客栈,我们就只能跟他回来,看能不能叨扰一晚,借宿一宿,顺便各自捯饬一下,毕竟风尘仆仆,有点不像样子!”
“哦,原来是这样。”说着那妇人回头去看那男子,那男子一直站在屋门口未曾过来,见他点了点头,那妇人才转回头,对晴空说道:”我们家厢房可以收拾出来,但怕是,只够三四位住下,各位这么多……”
晴空略一打量,便知道厢房确实不够宽敞,于是话锋一转,提议道:“可否请大嫂出面,再帮我们向邻居借出一两间厢房?”说完回头看澈奴,澈奴会意,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妇人手中。
妇人看到银子,眼前一亮,说道:“不敢打包票,我去试试,试试!”
向外走了一步,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男子说道:“相公,你收拾一下厢房,再烧一壶水,招待一下客人,我去田大娘家问问!”说着,拉起狗子的手就往外走。
一出门,拐到转角处,确定院子里的人看不到,女子立刻蹲下身来,略带紧张的问狗子:“这些是什么人?你在哪里遇见的?”
狗子把嘴贴到娘亲耳边,把方才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然后贼兮兮的笑着对娘亲说道:“娘,那么多银子,比以前我爹教书半年的钱都多,是不是可以让我吃顿大肉啊!”
妇人知道了这群人的来历,又思量他们装扮不似凶狠之人,这才放下心来。用手摸了摸狗子的脸,回道:“可以,可以!你都求了我一年了,咱就吃顿大肉!”
“太棒啦,我都馋死了!”
田大娘五十多岁,头发半白,膝下无儿无女,独自一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很是宽敞,东西厢房也都齐备。平日里,狗子娘会拿着针线活来田大娘这里一起作伴,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狗子娘也会叫上狗子爹来搭把手,所以两家关系很好。
此时,田大娘正坐在门弦上,给狗子纳鞋底,她把狗子当做自己的孙子一样对待。
听到狗子娘的提议,田大娘也笑了起来,夸奖道:“狗子娘啊,还是你会算计!咱们把这群客人照顾好了,兴许还能多挣些赏钱,贴补贴补家用。咱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汗珠子落地摔八瓣,挣点钱啊,恨不得一个铜钱掰两半。平日里,这过路的客人,可轮不到咱们这些不临街的人家招待,都肥了那些临街的人家了!”
“是啊,是啊!”狗子娘也笑呵呵的,觉得这是件好事。
平日里,由于棋盘地村没有客栈,过往的客商只能是借宿在农家院子里。于是,那些临着主街的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将这招待客人换取赏钱的活计揽了个干净,而住在巷子里的人家就只有眼红的份。
今日,狗子娘知道,若不是狗子在村外遇到这些人,直接领回了家,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自己头上呢。
狗子家是巷子里第二个门口,田大娘家是斜对过的第四个门口。于是这天下午,这两家邻居就忙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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