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下起了雨。韩凌想起罗彰要走的前天夜里,也是下着雨。她方当妙龄正是情窦初开之时,落了整日的雨,这时心中无聊睡不着,于是起身听着雨夜。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口突然传来声响,一个人影闪过,接着便是一阵急奔逃逸的脚步声。
韩凌心头一惊,问道,“是谁?”却哪里有人回应,早逃得不知哪里去了。
她眉头一紧,暗道好大胆竟敢来我房中偷窥。娇嗔一声道,“可惜没给我瞧见。”心中一阵思索这人会是谁呢?她径自想了两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家丁,摇头又觉不是。忽而想起在府里寄居的罗彰,心中越想越是确凿无疑。
恼了一阵,心想这人好大胆子,定饶不了他。渐渐想起给他送药那日见过一次。这人倒是生得棱角分明,眉宇颇有英气。又想他这般偷偷看我算什么意思嘛?真难为情死了。脸颊直红到耳后,心下暗叫该死,这人怎么能这样?
忽而想起跟他在一起的许儿姑娘这样好看、温柔,又渐失落。暗自想着我也不差呀。
赶忙起身对着镜子化了化妆,不多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瞧又看,果然还是俊俏的。心头一震,我这是在做什么?
韩凌就这么胡思胡想着,一夜难眠。她又怎知,那雨夜里从她窗前经过的却是马泰。
张堂自那日草庐见过许儿便即念念不忘,妄想将她纳作小妾。于是差人夜间去草庐将她弄回来。几个下人在去草庐的路上,遇见先前曾留下看守的家丁。得知姑娘跑了,早已不知去向,只得空手回去复命。
张堂听说如此哪肯干休,于是差人四下打探,终于得知竟然来了徽州城,随一众郎中进了韩承远的府邸。
张堂知晓许儿踪迹,又知马泰房上功夫了得,于是重金请他前去打探消息。不曾想马泰却于某夜发现了韩承远杀妻投井经过。
那一日韩承远请王致仁给甄雨亭瞧病,察觉甄雨亭病里有病。心中想念一番已知大概,这甄雨亭分明背着自己找汉子。不料甄雨亭病好,又既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韩承远想这女子当真不知廉耻,我韩承远是何身份?岂能不恼怒?便亲手将她勒死投入井中,只说她失足跌落,也就不了了之。
马泰数日打探,听闻许姑娘竟是芜湖知府许公台的女儿,便即顺手偷了那张檄文回去向张堂复命,碰巧经过了韩凌的窗口。
张堂得知诸事,心中欢喜非常。只道,许姑娘看你如何逃过我的掌心?
准备停当,张堂带了些许家中丁壮,欢欢喜喜的来到韩府拜访韩承远。
韩承远颇觉意外,心道,这不年不节的张堂前来府中却是何事?难道是知道我在查他作下的事,前来贿赂本府?转头一想确是无疑了。
当下韩承远大摆官威,看茶请座道,“许久不见,不知张员外所来何事?”
张堂淡然一笑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不过道喜而已。”
韩承远狐疑道,“却不知喜从何来?”
张堂喜道,“张某此来别无他事,只为与大人结亲。”
韩承远心头一惊,好啊,竟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来了。暗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女儿又岂能给人作小。按下不发道,“结亲?却不知张员外要结的什么亲?”
张堂故作难色向左右望了望,示意不便直言。
韩承远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张堂也清退左右下人,好令两人相对而谈。
张堂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温言道,“听说大人府中有个哑姑娘,我甚是喜欢。欲请大人说媒,向芜湖知府许公台许大人提亲。”
韩承远心头又是一惊,好厉害竟知道许儿在我府中,又是许大人的姑娘。径自思索忽而醒悟道,“原来那檄文是下偷的,要知偷窃官府文书罪过不小。”
他突然转了称呼,暗道你在我家中自来自去,浑不将我当一回事,实在欺人太甚。
张堂心知韩承远已然恼怒,仍自不惧。你杀人沉尸罪过只有更大,故作合言道,“大人勿怪,在下听说大人府中二夫人死得有些蹊跷,好端端的却死在井里。”
韩承远心头猛的一震,竟给他瞧见了。我不去找你,你却反来咬我。斜弥道,“看来下知道的确实不少,你是在威胁本官吗?岂不闻,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我手下近来可是向我禀报,沈家的案子正与下有关。”
张堂道,“大人不要误会,咱们结亲总好过结仇,何况在下也是常常需要大人关照一二。”
说着转头向外朗声道,“阿佑,把东西带进来。”
只见阿佑带人抬进一个大箱子,张堂笑嘻嘻的让阿佑打开来给韩承远瞧个清楚,果然是满满一箱子的银元宝。
韩承远心下一阵思索,暗想“结亲好过结仇”这话确实不错,看来张堂并无恶意。却不知如何向许大人提亲?我与他所交不深。那许姑娘又与罗彰那小子痴缠相爱,如何肯嫁?幽幽的道,“只怕许大人爱女心切,不肯让她作小。据我所知许姑娘与一个山野小子爱得不浅,只怕这事有些难办。”
张堂喜道,“那也只好让佳人死心了。”说着伸手在自己脖颈上抹了一把,示意他杀了也就是了。
韩承远暗想,这天道经还未到手。罗彰又给刘老三没轻没重的弄没了气儿,近几日竟又活过来了。若是现在就将他杀了,真有点不甘心。看来只有骗许姑娘了,承诺她若肯嫁给张堂,便放了罗彰。于是点头答应,嘱道,“我只帮你向许大人提亲,至于他答不答应可非我做主。”忽而想起一事又道,“你且好自为之,沈家尚有一人在世。”
张堂忽闻沈家仍有一人,一惊大是不小。忙问,“是谁?”
韩承远摇头道,“本府户籍在案者,沈家仍有一子,名叫沈俢。”
当日沈家灭门案发后,韩承远作为徽州府地方官,听闻沈家一日之间招人灭门极为震惊。他想沈家在徽州城名头不小,总要查查清楚。岂知这事给人做得极绝,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只在坊间偶有传言说张堂与聚宝盆等事。但只捕风捉影,并无实据。
韩承远作人口户册消籍时,却意外得知原来沈家还有一人,名叫沈俢。早年外出求学去了。
张堂又想一条小泥鳅而已,能掀多大浪。韩承远也已答应帮忙提亲,欣喜若狂哪里还有什么烦恼。当即返回家中静候消息。
韩承远只得亲自带着许儿去芜湖府与许公台说亲。
许儿听闻张堂要来逼婚,掩面哭得稀里哗啦,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想起罗彰正在那地牢中忍受折磨,也不知怎样了。越想越觉他们明明知道罗彰冤枉,却不审理直接打入地牢,原来竟然为了要逼自己与张堂成婚。
想到此处深恨自己与罗彰情深缘浅,只怕这辈子是无望了。忽而又想起父亲自小便不喜欢自己,当真心乱如麻。心道,“只要他们肯放了你……我……”却是不愿再想下去,嘤嘤哭将起来。
许儿坐着马车踏上回芜湖的路,那里有她的家,却是那样熟悉又陌生。路途遥远,山川四野鸟鸣啾啾之声,此起彼伏。许儿偶然瞧见官道旁的一处小道,想起曾与罗彰一起走过。
那条小道斜斜陡陡,那天他在前面,我在后面。罗彰看路上有些落叶怕我滑倒,扶着我下来。人是下来了,心却再也没从他身上下来过,他的背、他的肩膀是那么的宽。
她忽然想不起来下了小道后,是不是与罗彰并肩着走,也或许没牵手。想到此处,一行热泪滚了出来。暗骂道,“臭罗彰怎么就没和我牵手呢?”
又行了一段,前面的路更宽了,她的心却被那股思念的滋味挤得透不过气。模糊的眼睛,模糊的路,世界怎么好像也没多大?你还好吗?
行了多日,车队终于到了芜湖城。
只见城郭内市集欢乐,并不扰嚷。各色人等走街游市,好一派繁荣景象。
车队又走了一柱香时晨,但见芜湖府衙面南而立,气派,眼前正是许儿的家。
许儿心事沉重,强自镇定走下马车与韩承远一起走上前去。
许儿咿呀比划着,门童认出她来,欢喜的向内院跑去。大叫,“老爷,姑娘回来了。”众人跟着拥入府去。
门童忙不迭的跑进内院报知许公台,说韩承远韩府尹将姑娘回来了。
韩承远因有求于人,进了许府忙上前作礼向许公台问好。
其时芜湖府属从四品官,徽州府属正四品官。许公台见韩承远来访,还将带女儿回来高兴不已。还了一礼道,“韩大人有礼,小女蒙你寻回照料不胜感激。”又将韩承远迎进大厅看茶请座。
许儿木木然的被带回房中休息。
韩承远说了些官话寒暄问候一番,取茶喝了一口。提说,“徽州张堂张员外看上令千金,求本官与他做媒,本官见他情真意切,便厚着脸面亲自来与许大人说亲了,失礼之处还请许大人勿要见怪。”
许公台颇感意外,他自来对女儿无感,见韩承远亲自前来做媒不便推托。忙道,“哪里哪里,韩大人保的媒自然是好的。下官求之不得。”
韩承远见一说便应,欢喜不已。只道这许大人与自己向来无甚交往,没想到竟答应得如此爽快。看样子对自己很是看重,登时大生好感,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下说定由张堂看定良辰吉日,便即请人来许府下聘。
正是古来婚事难自主,多少姻缘由父母。叹人间,是喜是悲凭天意。论白头,且看佳人与谁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