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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张皮之吞食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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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旧事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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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阳当空,树影婆娑,忽然听得一个又闷又扁的怪笑声,“师兄,你好啊!”

    这怪笑声程老少说也有四十来年没再听过。虽然经了岁月,有了些许变化,但总归是认得的。

    就像一壶水,放在炉火上烧着,不温不火的烧了许久。壶里的水已差不多熬干,本已不放在心上的壶子,这时有人将他提起,心下反倒跟着空悬了起来,又即释然。

    程老眉目一张陪笑道:“劳你记挂,倒也舒心多了。”

    那怪声忽远忽近,实在叫人分辨不清方向,忽听得草庐西首又传出那又闷又扁的怪声,“呵,果然是改了性子,难为我找得好苦。”

    沉吟了半晌,那声音带了几分郁闷又道:“……四十二年了。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话未说尽,一条灰色的人影极快的从树上窜了下来,四平八稳的立在院门前,举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子在提起的鞋跟上叩了几下,将烟碗里的烟叶拍打出来。

    那灰衣老者,年近古稀依然目放精光。只见他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喝碗酒?”

    望了一眼,见没人理会又道,“别瞧了,你那些病瘟子都叫我给打发走了。”

    此人已不知在树头藏了多久,自己却浑然不觉,程老知道他的功力又精进了,错开身迎道:“形全精复,外化而内不化。梁师弟这一身本事,只怕与师父当年也所差无几。”

    程老本名王致仁,当年在云南马帮小门派同师弟梁卫华与师妹于蔓各有一段不完整的情感旧事。后来师妹不知何故突然离世,师弟因此事对王致仁怀恨在心,一直要杀他而后快,他也为了避难一直从云南逃到这里。

    他本家云南河口王氏,禾口王三字一叠乃是个程字,是以稳姓埋名,太平府十里乡亲都叫他程老。

    三四十年来在太平府行医施药,于武艺几无所涉,若非今日与他师弟梁卫华在此间相遇,只怕都要忘了自己原是零零碎碎会些武功的。

    四人前后鱼贯而入,满屋子药草味,这里一盘,那里一罐,有寒热草药、跌打草药、蛇虫鼠蚁药等,有内服的、外敷的、粉的、块状的。

    梁卫华将罗彰、许儿上下打量一番,暗叹年轻真好。

    一股没来由的思绪涌上心头,四下约略一瞧。道:“师兄以前嗜酒如命,总是一手酒壶,一柄长剑两不离身。如今这幅模样若叫师妹见了也不知是否还要喜欢?”

    众人落座,许儿微微一笑,算作行礼。似乎已将自己暂时当作屋子的主人家,忙进屋拿了些茶水待客。王致仁老爷子倒也习惯了她的贤惠识礼。

    梁卫华怔怔的愣得出神,用左手拇指按了按烟碗,作填烟状,其实烟碗里没有烟,只是他心头想着事,手上无处施放。

    只见他自顾自的又是低眉又是点头,说着答着,“会的,她当然会喜欢。她从前最爱你潇洒不羁,你越是浪子无牵无挂,她就对你越是着迷,你无论怎样她都是喜欢。”

    一声冷笑,话锋忽转抿着双唇道,“我跟师妹本来才是最配的,我们武艺相当,而我更胜你一大截,可是偏偏……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她一定会喜欢我的。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死。”

    说着挥起手中的烟杆子将前一拍,噼里啪啦几声响,直拍得身旁一桌子四分五裂,碎屑纷飞。

    三人皆吓了一跳,许儿正提着茶壶给罗彰倒茶。直吓得她手抖了一下,茶壶盖哐当一声一齐摔在地上。

    罗彰赶忙起身安慰许儿坐到一旁。他俩已听了个大概,知道他们师兄弟年轻时有段情感纠葛。情感本没对错不知要劝些什么,再说自己跟许儿作为晚辈实在也不便出口说些什么。只有眼巴巴的看着干着急。

    王致仁但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自己不讨人喜欢,和我有什么干系?

    既恼他砸了自己东西,却也为他的痴情所动。一时出神,“当年要是跟师妹在一起,也不至于漂泊了一辈子连个家都没有……她都走了,想来也是没用。”

    梁卫华将手中的银烟杆打了转,顺势拗回后背立着。盎然道:“取兵刃吧,今日咱们便作个了断!”

    罗彰抱拳作揖道:“这位老先生,有什么事说清楚也就是了,两位一把年纪了,总不至于还要打上一架吧?”

    梁卫华横眉道:“滚你娘的蛋,要你管老子闲事,再多嘴连你们两个小东西一起收拾咯。”

    刚一骂完,又自感觉言语实在粗鄙。我知书达礼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来,实在斯文扫地。

    他总是这样,脾气怪得很。常常忍不住大骂粗口,又每每真心懊悔。

    罗彰好心劝架反而被骂,许儿瞧出端倪在一旁摇了摇他的手臂,罗彰却哪里忍得下。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给你脸啦?”

    梁卫华将他细细看了一番,五大三粗的模样。喟然道:“怎么?有脾气啊!”

    左手袖袍一甩,迅捷的拍向罗彰脸颊。罗彰侧身一闪,耳边呼呼风声,不料这一甩的劲道奇大,实在既快又准。他躲过了脸颊,却没躲过额头,直甩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王致仁见状起身一个急绕,要欺身到梁卫华身后将他制住。

    梁卫华早看出他的用意,浑不在意道:“好得很,师弟我找了你这么些年。早就活腻了,没见到你死,我还真舍不得先你一步下阿鼻地狱。”

    王致仁暗笑他枉读圣贤书,怎么连阿鼻地狱都出来了,那不是作了大奸恶人死后才去的地方。你去,我可不去。

    比起自己高明的医术,王致仁的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简直可以说乱套胡来。身子倒还灵活,上窜下跳没个章法。

    但乱有乱打法,他这胡乱几下似是而非的拳脚并用,梁卫华反而一时难以取胜,连攻他都不知从哪入手。

    也不知是恨他不成气候,还是恨师妹看走眼,攻得急了竟还有点想教教他武功套路。

    梁卫华鄙夷道:“师妹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东西。”

    梁卫华提起手中烟杆,转身由腋下抽出使了个花式,回转当头一棒要将王致仁的天灵盖击个迸裂,腿脚也没闲着,一脚踢出脚边桌子的断肢,轰向他的身子。

    王致仁本要绕到他的身后,正欲运劲点他至阳、环跳两处穴道,将他制住。但梁卫华回势过快,若是伸手去格挡只怕要被拍得断筋裂骨,只得纵身向后打了个筋斗,急急躲过桌子断肢。

    对着烟杆、面门接连踢了几脚,双手落地撑了又撑,跃离地面三尺来高,对着梁卫华的肚子连拍带砍,打了数掌。

    梁卫华见他凌空击来如蝎子般灵活,忙提起膝盖去顶,与左手协同无间又攻又挡。

    身子向后一仰,退开一步。握在手中的烟杆,使得忽上忽下,左右开弓,又拍又勾,进前一尺后退半寸。一时间缠斗得不可开交,精彩纷呈。

    梁卫华的武功在四十二年前原本就比王致仁更好,四十二年后更是好过一大截。两人胡乱拆了百十来招,忽而一道银光闪过,就在王致仁鲤鱼打挺欲要变招之时腹部失守,梁卫华瞧出破绽,一杆子击打上去。直拍得王致仁倒飞丈许。

    王致仁手捧着肚子,吃痛的咂咂嘴。

    门外传来马儿的嘶呜声,听得一人吆喝道:“给我围起来。”

    罗彰暗叫不好,惊道:“还有帮手?”

    再瞧许儿手上已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些地上的泥土,正在自己白皙的脸上胡乱涂抹,看得罗彰甚觉好笑。

    梁卫华听这声吆喝,知他内力高强,想着自己若是执意要杀王致仁,只需再有片刻。但此后本门便只剩自己一人而已,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先瞧瞧这些新来的“客人”,王致仁这老混蛋的性命暂且先挂着,料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正在他们酣斗时,太平湖边又来了一伙人,一人一骑,个个高头大马面目凶悍。这些人乃是昨晚侥幸逃掉的擒龙门门人带来的。

    领头的有两人,拿毕燕挝的是金钱长老赵长顺,手握九曲镋的是冷面苍狼陈极。三十几个人翻身下马在树上树下、草丛藤蔓里仔细的翻找着。

    其中一个打下手的探了探路,近前向赵长顺禀报,“赵长老,就是那!昨晚我们跟刘长老追到这儿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后来又来了只大黑熊,弟兄们就……都没了。”

    赵长顺尴尬一笑道:“陈老弟,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无奸不成商。你可信这世上有人会平白无故拼死保护一个奶娃子?”

    “信不信的不干我什么事,门主不信我自然不信。废那脑子干嘛?”

    “难怪门主如此器重你。就你这直来直去的办事风格,想来皇帝老儿也要喜欢。”

    众人近前一瞧,好大一个坟包子,宛若一座小山丘。

    看着新起的坟地,赵长顺勒马在坟边来回走了小半圈,狐疑道:“嘿,老天爷发善心啦?”

    赵长顺盯着湖边的小路,摇头鄙夷道:“作死,老子最恨半道劫财的贼坯子。不劳而获,还他娘的专捡好处。叫老子找着,定要好好腮他一顿。”

    转头面向陈极,笑吟吟道:“陈老弟,请!”

    陈极冷着脸,领先勒转马头,双腿在马腹上一夹,迎着湖边小路领先而去。

    赵长顺扒拉着嘴上左右两撇八字胡,脚下马腹一拍摧马跟上。

    余下门人各自翻身上马分列左右两纵,一齐跟了上去。

    赵长顺趁着无事有意笼络人心,对手下门人扬声道,“今天门主派我等出来办事,平日里难有机会与众位兄弟亲近。我擒龙门要是没有大家伙顶力支持,也不会有今天。等会办完事我请大伙一块找个馆子喝个痛快。”

    众门人一听有赵长老请客个个精神振奋,有的甚至已经在吞哈喇子。

    “赵长老万岁”“赵长老英名”“赵长老出马一定成功”

    虽然赵长顺名为长老,其实比陈极也多不了几岁,二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因能力出众被擒龙门门主李景生选为长老。不过赵长顺近来对他们门主的作为有些瞧不上,似乎有意取而代之。

    众门人呼喊了一会儿,陈极毫不在意,只当他赵长顺是在提振士气。

    一行人马沿着湖边小道,绕了两个弯又经过一条小溪,迎头瞧见一处乡间草庐。隐约听得里面劈里啪啦响声不绝,显是有人在屋里头厮斗。赵长顺看了一眼门口倒着的两个汉子,招呼了一声将小屋团团围了起来。

    呼声才止,陈极已经翻下马背,手提九曲镋大踏步走了进去。

    赵长顺看着他远去的后背拉下脸来,心道,陈极办事果决是个人才。只是对那老东西又太过忠心,真叫我为难。来日我取了门主之位,定要好好想个办法拉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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