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界
血鸾山脉
慧目峰
一汩汩清泉散落在山顶不起眼的角落,泉水顺山石缝隙而下,逐渐汇聚成一弯小溪,溪水时而在山石间奔腾,一阵风吹过,弥漫出无数水珠,如烟如雾,好似给这片土地披上一层薄纱,时而在草木间潺潺流过,和着鸟叫虫鸣,伴着松涛竹响,仿佛可以涤荡出这世间一切的浮华聒噪。
溪水在半山腰处会流过一片焰栌林,此处地面极为平坦,小溪俨然成了一条河,河宽约一丈有余。焰栌树是一种落叶乔木,春天吐出浅绿嫩芽,枝叶尚未全部舒展开时,每个枝桠上都会长出一簇簇鲜红的骨朵,待到开花结果,树叶变成了墨绿色。然而当鲜红的果实成长,树叶却慢慢变成了黄绿色,似是所有的鲜红都被那果子吸去了。当果子成熟方始深夏,叶子颜色由黄转红,深秋时分,树叶变成了深红色,远远看去如同一团团的火焰。
时值初春,正是焰栌树开花的时候,一朵朵张开的红色花瓣中露出淡黄色的花蕊,不时引来几只蝴蝶在花瓣间偏偏起舞。当一阵微风拂过,那花朵轻轻颤动,吐出一丝芳香,飘落下几片花瓣,那些花瓣如一叶叶的小舟摇曳飘荡到水面。花瓣或沉入河底,或在河面上随水流飘荡而去。
水流往前约2里处遇一六角清风古亭,此亭坐落在这片焰栌林中央,探入河中一米有余,基座为从附近山峰采来的赤红岩石,而非慧目峰所特有的黑岩。六根木柱刚刚刷过红漆,其上雕刻着赤鸾尾羽图案,从柱底一直延伸到亭檐,雷公柱上则安了一个赤翎尖嘴的鸟头。整个古亭颇似一只直冲九霄的六尾红鸟,与赤鸾山脉也有几分相似。
古亭之内有一女凭栏而立,只见其体态丰满、肌肤白皙、眼如水杏、唇若红樱,尤其一袭及腰红发,如奔放的火焰、如热情的鲜血,让人难以忘却。此人就是即将继任血族族长之位的血潇竹,也是这场婚礼的新娘。然而无论是结婚的喜庆,还是这沁人的花香都没能舒展开她微皱的眉头。
也不知血潇竹呆呆的看着这片焰栌林看了多久,她忽然感到耳旁有破风之声,心有一阵轻微的悸动,正欲有所动作,已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瞬间安下心来,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的回了一下头,对来者说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来者一身蓝白相间的连裳,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白面无须,仪表堂堂,左手执长剑,右手还搭在血潇竹的肩头,此人正是这场婚礼的新郎龙天博。二人虽然相识已有数载,却一直都是在外漂泊,回到血族的这三月也极少有独自相处的时候,龙天博第一次看到血潇竹笑的这么懒洋洋的,如此放松、如此温暖,竟然看的痴了,心里不由得希望能让她以后都这么安逸,便楞了一下,然后笑答道:“当然是特意来找我们家小猪的。”
血潇竹倒也完全不在意,一边缓步走向古亭中间的石凳一边说道:“都跟你说过了,在血族不要喊我小猪。咱俩婚礼结束之后,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继任血族族长之位了,你这么喊我,我不要面子的啊。”说完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龙天博听完马上故作认真,在胸前右手握剑左手抱拳,然后一边对着血潇竹作揖一边一字一顿的说道:“遵命,血潇竹血大族长。”末尾的族长二字还特意拉长了读音。做完这一套之后,龙天博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血潇竹坐在石凳上,本想配合龙天博的表演,假装一下新族长的威严,看到龙天博笑场之后也跟着笑出了声,然后撇下一句:“真能贫”。
龙天博等到血潇竹收起笑容,走到血潇竹对面的石凳边坐了下来,盯着血潇竹的脸问道:“我来之前你在想什么呢?”血潇竹原本对着龙天博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一边,看着落霞中的焰栌林,然后平静的说道:“什么都没想”。整个过程中血潇竹的脸上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放在石桌桌面下的右手却在说话的时候握紧了拳头。
龙天博一怔,似乎没料到得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答复,温柔的盯着血潇竹的侧脸看了几秒。血潇竹正要找个话题打破沉默,龙天博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抢先说道:“原来你什么都没想的时候警惕性这么低啊,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更大胆一些,咱们的孩子应该还能再大两岁。”说完之后一边嘴角上扬,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
血潇竹听龙天博说完愣住了,看着龙天博的脸一会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想嗔怪龙天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蹦出一个你字,就卡住了几秒,然后面带微怒的说道:“你还好意思提孩子,要是让几个长老知道咱俩还没举办婚礼就生下孩子,非杀了你我不可。”
龙天博打趣道:“我倒觉得他们可能会在杀死你我之前先被气死了。”稍作停顿后又说道:“他们几个就是太顽固了,害的咱们两个这么苦,孩子就在眼前,却不能一直陪在身边。”
血潇竹叹了口气:“万年前为了生存,血族与另外4个拥有不同能力的小家族结盟,但这在修罗界实属异类,制定这些规矩既是为了使这个同盟更加紧密,使同盟的成员看起来更加一致,也是为了与其他势力进行隔离。时至今日这些规矩已经成了传统,既是这几个家族的枷锁,也是我们继续生存的屏障之一。作为血族的长老,他们必须得坚决维护我们的传统,哪怕这个破坏的人是族长,也要受到惩治。我们的孩子刚出生,我们就在外面遇到了要回娘家的姐姐,而且她也刚好在路上生产,然后才有了这招瞒天过海之计,佯装两个孩子都是姐姐所生,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运气好到不可置信。虽然知道内情的除了咱们三人就只有姐姐的贴身侍女,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随着孩子长大总会漏出马脚的。我姐姐无法掌握血族的功法,我姐夫也不是血族的人,那意味着她的孩子绝无可能学会血族的功法,我们的孩子长期与血族人呆在一起,必然会展现出一些天赋。从血族诞生至今,母亲拥有天赋,孩子没有天赋的寥寥无几,父母没有天赋,孩子展现出天赋的情况则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别的地方漏出马脚尚可以解释,功法遗传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关于孩子的事情龙天博也是一筹莫展,更不知如何宽慰血潇竹:“未来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有一件事情这几天一直困扰着我,就是你姐姐帮我们隐瞒孩子的事情的动机。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姐妹情深,但从归家之后发生的事情来看,你们两个几乎是势同水火,她处处与你作对。她为什么会帮助我们?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企图?”血潇竹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她,你们所有人都不了解她,她绝不会伤害我的。等我们俩时间充足了,我再好好跟你讲讲她的事情吧。”龙天博:“你啊,最大的缺点就是对身边的人太信任,太宽容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你之前一直想的就是你姐姐和孩子的事情?”
血潇竹盯着龙天博说道:“我不是要向你隐瞒什么,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尤其是在我们明天就要举办婚礼。”然后血潇竹嘴巴微张,似乎在想如何把事情说出来,血潇竹盯着龙天博的眼睛,龙天博盯着血潇竹的眼睛,空气似乎也已经凝结,两个人都快要被这个氛围压迫的喘不过气的时候,血潇竹开口道:“我今天有一股非常压抑的感觉,我很清楚这不是紧张,更像是某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8岁,我们一家人在距离慧目峰不足200公里的地方被人袭击,我父亲受了重伤,我母亲和弟弟也失踪了。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分心,或者你可能认为我因为不够爱你或者还没有准备好嫁……”
还没等血潇竹说完,一只食指压到了她的唇边,很温柔,但血潇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盯着他,看到了他的笑容,然后被他的另一只手揽入怀中,紧紧拥抱,然后他把嘴唇贴近她的耳边说道:“小傻瓜,咱们经历了那么多,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今天下午当我一个人应付着你的族人,我感觉我就像个呆瓜,好像什么都做得不好,想到以后还有好多这种日子,我的心里就很慌张压抑。然后我就出来找你了,当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你的笑容,所有的压抑都不在了,好似这全世界除了你就再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的生活中就不会有困难。记住,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什么都不怕。”她在他的怀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此刻脸上一定也是幸福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就听怀中的人儿说:“你抱的我太紧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松开了右手,把左手从她的唇边拿开,然后说道:“那咱们回去吧。”她刚刚往前迈出一步,却突然感觉腰部一受力,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公主抱抱起,似是因为毫无准备,略有慌张的问道:“你要干什么?”“咱们回去”,然后再无其他回答,左脚轻点地面,龙天博便抱着血潇竹飞到了焰栌树枝头,脚尖点着一束束新开的焰栌花向前飞去,震落几片花瓣,惊起几对蝴蝶,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他们的连裳也如同蝴蝶的翅膀,翩翩飞舞,最终消失在那一片花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