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千帆阁。
此时已然入了夜,千帆阁的前院仍然是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执勤的墨云军甲士、亦或是处理军中事务的官吏。若说平日里,千帆阁断然不会这么忙。只是眼下他们千帆阁的大统领受了重伤,阁中上上下下也就忙了起来。
千帆阁的后院有一处清幽别致的小院,绿雨轩。
院中有几个婢女正在忙碌,细心养护着栽在院中的花花草草。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这座小院的主人亲手栽种的。院内还在了一棵枇杷树,树下搭起了一座凉亭。
亭子里坐着一个素裙女子。女子眉眼含忧,颔首低眉,眼眸微微合拢,如同梨花带雨般,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女子身侧还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是慕容南,慕容南面色有些潮红,似是先前梧桐台一战伤及内里而留下的弊病。
另外一个男子的衣着倒是显得普通,只是他的眉毛却是格外引人注目。男子的眉毛是很典型的“一字眉”。
慕容南对着‘一字眉’男子显得倒是很恭敬,声音之中有些忧虑,“城主,前几日梧桐台的事,加上锦瑄在那虞家庄遇险的事情,此间种种似乎有一张巨大的推手在背后推动。”
‘一字眉’男子沉吟不语,信手捏来亭外青翠绿竹的一片竹叶,置于掌中,而后缓缓说道,“南老所言不虚。”
只见男子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片竹叶之上,原有一只蝼蚁沿着竹叶的纹路行进。
“对于山上之人来说,我与它又有什么分别?”
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碾向了浑然不觉灾难已至的可怜蚂蚁。
男子话音之中越发冰冷。忽然,他话锋一转,转头对慕容南说道,“南老,山上的那位先生可有了消息?”
“已经旬月没有消息了。”慕容南心里清楚,自己跟随的这位城主对山上之人向来都不感冒,偏偏对上渊学宫的那位先生青眼相加。
“旬月?”,张紫川自言自语,似是在推敲这两个字。
“按照以往的惯例,城主府每过五日就能收到齐先生的书信。这几日我为锦瑄疗伤,抽不开身,难道上渊学宫也生了什么变故。”
慕容南道,“上渊学宫乃是祁阳山一带众多仙家宗派的执牛耳者,还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城主多虑了。再说以那位先生的修为,在这祁阳山一带还没人伤的了齐先生,加之……”
张紫川连忙递了一个眼神给慕容南,慕容南会了意,连忙闭口不言。
这时,在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女子缓缓睁开那双静若秋水的美眸。
“锦瑄也有阵子没有见过齐伯伯了。”
这女子正是慕容锦瑄。慕容锦瑄是被一名仆妇发现的。当日的那一幕,差一点没把那仆妇给吓死。
且说那天白虹贯日,那名仆妇正好在绿雨轩里打扫。可谁知空中现时一道白虹划过,转眼间空中就多了一道身影,正向下坠落。
就在仆妇面色大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身影从院子外掠来。
身影辗转腾挪之间,便接下了那人。所来之人正是张紫川,而他所接之人则是慕容锦瑄。自此张紫川便一直留在千帆阁,在绿雨轩中为慕容锦轩疗伤。
见女子这般说,张紫川连忙接过话头,说道,“锦瑄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慕容锦瑄说道,“好多了。只是功体之中,多了一道印记。”
慕容南闻言不由忙问道,“什么印记?”
慕容锦瑄笑了笑,“一道弯月印记,南爷爷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
她说着就撩起左袖,那莲藕一般洁白的小臂上,印着一道黑色月牙。
二人沉默不语。
慕容锦瑄莞尔一笑,说道,“对了,张叔叔可否帮锦瑄一个忙?锦瑄想找一个叫做陆辞渊的少年,约莫十六年岁。近几日我昏迷之时,那人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还没等张紫川说话,慕容南不知为何已然厉声喝道,“果然是他!”
慕容锦瑄疑惑地向慕容南偷去目光,张紫川也是使了使眼色。
“南爷爷?你认识他?”
慕容南连忙摇了摇头,讪讪一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比较好笑的事情。”
“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前几日从市上买来的一头母猪就要产崽了,说了,南爷爷我先回去看看。”
说罢,慕容南如同一阵疾风般跑出绿雨轩,落荒而逃。
张紫川说道,“锦瑄,你说的这位陆辞渊,就是那日你在虞家庄遇到之人?”
慕容锦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我只记得遇到过他,其余的一概都记不起来了。”
“竟是这样,不知锦瑄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张紫川问道。
慕容锦瑄摇了摇头,说道,“记不清了,不过那少年似乎用的兵器是一把长剑。”
慕容锦瑄正要细想下去,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生疼,连忙以手抚额。
“锦瑄,不必想了”张紫川声音温柔,“此事交给我就是了,你好好调养身子。”
慕容锦瑄点了点头。张紫川起身出了绿雨轩。
张紫川前脚刚出了绿雨轩,就看到慕容南在不远处的矮墙边上等着。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南老,为何满脸愁容。”张紫川问道。
慕容南声音有些沉重,说道,“锦瑄那丫头手上的黑色月牙,我曾经见过。”
慕容南凑到张紫川跟前,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紫川面色大变,厉声道,“回城主府。”
二人化作两道流光,自千机阁后院掠出。
张紫川忽然记起了那位齐先生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紫川。若齐某旬月没有音信,那应当就不在此间了。”
等到二人走后,绿雨轩的门扉似乎被叩响了。一名仆妇将门打开之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俊秀清逸的男子。
男子身着玄色长衫,面貌高挺,最吸引女子目光的便是那一双暗生妖异光华的眸子。
那仆妇连忙施了一礼,对男子恭声说道,“老妇见过子虚统领。”
男子点头示意,径自往亭子那边走去。
子虚,乃是流云城墨云军的副统领,与方擎同为大统领慕容锦瑄的左右手。子虚相貌堂堂,地位出众,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流云城中的世家大族都曾向其抛出橄榄枝,皆有结亲的意向,可却是被子虚一一婉拒了。
不过在墨云军中曾有传闻,子虚早有心上人,便是墨云军的大统领慕容锦瑄。
这不,一听说慕容锦瑄受了伤,子虚便匆匆赶来了。
子虚走到亭子里,慕容锦瑄仍然端坐在石桌旁,闭目养神。
“锦瑄,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子虚的声音温柔,似乎生怕恼了眼前的佳人。
慕容锦瑄声音清冷,“本统领并无大碍,有劳子虚统领挂怀。”
“那我就放心了”,子虚说道。
他说着便在一旁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瓷小瓶。
“这是从济春堂朱掌柜那要来的‘白鹿还生丸’,有蕴精养神的功效。锦瑄身子初愈,想必正是需要丹药调养的时候。”
慕容锦瑄瞥了一眼那个白瓷小瓶。
隐约可见瓶子氤氲着乳白色的灵气,足以可见这瓶中药丸的不凡。这些乳白色灵气,皆是瓶中药丸的药性显化。越是珍贵的丹药,乳白色灵气便是越浓郁。
“子虚统领客气了。据我所知,这‘白鹿还生丸’似乎是济春堂的镇堂之宝。看来子虚统领和那位朱掌柜的关系匪浅。”
慕容锦瑄说道,她并未伸手去接那白瓷小瓶。
子虚讪讪一笑,“我与朱掌柜不过是有几分交情罢了。也罢,军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先去了。”
子虚说完,便顺手将白瓷小瓶放在了桌上,起身出了绿雨轩。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来绿雨轩了。在这一年里,无数蜂蝶投怀送抱,但他仍然不为所动。
子虚心里清楚。对付慕容锦瑄这样高傲的女人,自然是要步步为营,徐徐图之。逢迎的火候若是把握得不好,便是弄巧成拙了。
等到子虚走后,慕容锦瑄对恭候在身旁的仆妇说道,“明日把这白瓷小瓶给子虚统领送回去。”
“是”,一边的仆妇应道。
且说虞西儿跟着家里的佣人苦婆回到了家中。
“你回来了”,一道雄浑的声音传进了虞西儿的耳中。
虞西儿连忙转身,笑道,“夫君,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在军中可是累坏了吧。梧桐台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可把我担心死了。”
那被虞西儿唤作“夫君”的男子,颇为温柔地揉了揉虞西儿的鬓角,“听苦婆说,你做了一些木偶拿到巷子里去卖了,可别让自己那么累了。我会心疼的。”
虞西儿听了,弯眉一笑,而后低下头,用着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是我拖累了你,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
“西儿,可别这么说。”
男子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又柔和,将虞西儿拥入怀中,“我方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已然是日薄西山,从窗棂处洒进来的金粉将两个人的轮廓分隔得如此清晰,却又那般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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