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因为在帐篷里和四娘讨论关于软甲的针线手法耽搁了些时间,导致第二天郑凡醒得有些晚了。
不过,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正当郑凡拿着牙刷蹲在井口边刷牙时,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二人骑马正在过来。
“嗬~~~退!”
郑凡一边伸手接过四娘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边起身,
道:
“人来了。”
人,确实来了。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其貌不扬,女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眉眼含春,年纪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郑凡注意的,是女人的那一双脚。
其他三国都有女人缠足的风气,无论是乾国文人还是楚国贵族都对三寸金莲无比迷恋;
但因为大燕几代皇帝都曾下旨禁止国内女子缠足,宫中和勋贵女子但有缠足者,家族受罚;
所以燕国民间虽然有偷偷仿效者,但并没有在燕国成为风尚。
这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绣花鞋。
但这款式,让郑凡觉得和昨日在灵堂里看见的那位躲在棺材内施放暴雨梨花针的刺客有点相似。
是不是同一个人,郑凡不确定,其实,也不用去确定。
“密谍司银浪郡左领杜鹃,奉侯爷令,请郑守备发兵协助缉拿书院乱贼。”
这个叫杜鹃的女人很客气,先向郑凡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随后收起令牌,对郑凡双手抱拳行礼:
“卑职见过守备大人。”
“杜姑娘客气了。”
郑凡也没拿大,跟“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倒是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很大概率,昨日的刺客和昨日杀刺客的自己,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寒暄问好。
“郑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郑凡对站在身边的梁程看了一眼,梁程会意。
很快,一支四百人的蛮族骑兵队伍就整装待发了。
“杜姑娘,劳烦引路。”
“郑大人客气了。”
郑凡和杜鹃骑马在前面,陪同杜鹃来的那名男子则是和梁程随后,再后面,就是近四百人的蛮族骑兵。
翠柳堡荒废已久,附近农田又多,所以进出的路况不适合大队人马奔腾,大家也都控制着马速。
不过,瞎子昨天说了,在重修翠柳堡的时候,会把这路也重新拓宽修一遍,至于修路是否会占用农户的地,这倒不在考虑之中,因为翠柳堡附近的田地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属于翠柳堡的屯田,翠柳堡废弛后,附近的田地则是被农户们给侵占了。
所以说,这些土地在法理上,本就是国有。
“郑大人,你们翠柳堡是要动工了么?”
杜鹃明显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也瞧见了,现在的堡寨只适合养鸡,不翻修翻修,人根本就住不进去。”
“可是属下没在文案上看见郑大人递交上来的请重修堡寨的折子,其他堡寨的守备大人可都向上面递送了折子。”
郑凡心下一凛。
哎哟,自己居然真的忘了这一茬了,瞎子北也忘记了。
许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念太牢固了,
郑凡和瞎子都没想到这修堡寨还要向上面打报告请求。
郑凡起家,兵,是自己招的,甲胄和战马,也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自己玩儿自己的习惯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翠柳堡废弛得太厉害,明显是上面不重视,也就从心里觉得跟上面汇报是一件很没必要的事。
“鄙人在北边时做了点小生意,有点积蓄,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
“郑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
“客气了,杜姑娘客气了。”
其实,如果杜鹃真的要去查的话,郑凡觉得她应该很大可能会查出这些工匠到底是哪家商行请过来的,材料又是经谁的手采购运输过来的。
但这个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且六皇子这般大大方方地通过商号的渠道给自己资助,哪怕最后被发现了,六皇子估计也能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他在还人情来解释。
反正六皇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废物的王爷他好歹也是龙种,他应该自己有解决的办法,郑凡就懒得去替他操心和遮掩了。
过了柳林子后,驰道就宽阔了,郑凡下令骑兵开始提速。
大概也就策马了三个多小时,日头才刚刚正午,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山下。
燕地地形以平原为主,鲜有高山,就算是有山,也显得有些袖珍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座青鸣山,取青鸟待鸣之意;
已经算是银浪郡内的“名山”了,但郑凡目测这山的垂直高度,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
山门处有牌坊,牌坊下有一尊石碑,上书:
怀涯书院。
始创于七十年前,开山师祖是怀涯子,以燕人的身份曾去东方三大国游学,创出过偌大的文明。
对于在文化方面极度自卑的燕人来说,其激动之感不亚于自家山沟沟里出了高考省状元。
如今,怀涯子是早就不在了,但他创办的书院,却依旧生机勃勃。
时下,燕国文风,银浪最盛,银浪文气,始于怀涯。
书院外面,有一个小村落,有点像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驿站,有客栈有饭馆。
当四百蛮族骑兵陈列于此时,带来的,是从北地刮来的呼啸北风。
杜鹃一路上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她好奇于这些蛮兵的素质,也好奇于这些蛮兵身上极为精良的甲胄,甚至是这些蛮兵胯下的战马,在马场众多的燕地,也属上等!
在杜鹃看来,就算是靖南军内的骑兵,在装备上,也被这些蛮兵给比了下去。
要知道,这些堡寨的兵卒,其本质上和北封郡各城的守卒差不多,有点类似于保安团,只不过,这翠柳堡,却是相当的不一样。
但她好奇归好奇,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并没有问出口。
(ex){}&/ 侧过头,跟自己骑马陪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这算不算是乾国的文化入侵?”
梁程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将乾国武运脊梁打断,但打不断的,是乾国百年来对燕国进行的文化输出。
琴棋书画,礼仪道德,便成了乾国对大燕反击的利器。
其实,在北边待过的郑凡也清楚的知道,真不怪燕国文风不能昌盛,北面是贼心不死的蛮人,南面是虎视眈眈的三国。
也就这些年来,随着镇北侯府镇压住了荒漠蛮族,燕国才有了几十年安生日子。
搁在以前,燕地儿郎不是骑马去荒漠跟蛮人厮杀就是到南方和三国开战,哪有那个闲工夫停下来吟诗作赋啊?
要真那样,这大燕,早亡了。
最可笑的,这群书院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如此主动,大概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尤其是,郑凡看见了一个个教习一个个大儒模样的老者也从山上下来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书院里的文人大儒,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让步。
他们渴望,渴望让大燕也变成乾国那般,属于文人的天堂。
郑凡有些好奇地看向杜鹃,问道: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来拿人吧?”
“好多次了,但都没能进去。”杜鹃很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不让。”
“你们密谍司,这么文明的么?”
“郑大人,文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这时,山上又下来了几个学子,他们举着一块大匾额下来。
匾额上写着:学海无涯。
“当朝宰辅题字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书院门口放肆!”
一名老儒举着拐杖吼道。
接下来,
一个书院学生起头:
“书院养士一甲子,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呵,还真挺整齐,跟合唱团一样。”
郑凡脸上笑呵呵的。
“郑大人,之前我们每次来,都是这个情况。”杜鹃说道。
“你们这是都帮他们操练出来了啊,其实,都怪镇北侯。”
“为何?”杜鹃不解。
“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那么,郑大人,您准备如何做呢?”
杜鹃看着郑凡,又问了一遍。
郑凡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在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考题答案,在昨晚,自己已经和瞎子北达成共识了。
确切地说,是从昨天自己当着靖南侯的面接下军令时,就已经心里有决断了。
郑凡举起左手,同时策马向前。
梁程也策马向前,其身后的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策马上前。
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向着你缓缓的前进,这种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尤其是这些骑兵,一个个还都是蛮族人的面孔!
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在过去半年来,朝廷密谍司的人以及当地的驻军,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可没有任何一次,有着这般的声势!
见此情景,一名老儒开口喊道: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的!”
“对,同窗们不要害怕,他们但凡敢在书院动刀兵,这天下千千万万正义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我大燕文人傲骨何在?”
“大燕文风,不死!”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针针鸡血打下去,牌坊下的书院学生们再度被点燃了激情。
郑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其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
一个中年白衫男子从牌坊下人群中主动跑了出来,
手指着郑凡,
呵斥道:
“鹰犬,我乃三石黄子充,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先上来一句鹰犬,
在报籍贯名字,
出名要趁早,炒作要赶巧。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若是郑凡就此离开,日后,他便可以名声大噪。
郑凡没鸟他,
继续策马向前。
黄子充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咆哮道:
“鹰犬,你可知,仁人志士的血,是流不尽的!”
郑凡的马,来到了黄子充的跟前。
“鹰犬,吾辈文人可以死,但风骨永存!”
郑凡抽出了刀,
“来啊,砍这里,向这里砍,有胆量你就砍,我看你敢不………”
郑凡挥下了刀,
“噗!”
黄子充的人头,脱离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转啊转啊,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噗通!”
黄子充的人头,落到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开始飙射出鲜血。
下一刻,
全场死寂。
书院上下所有学生和教习大儒们一个个的都吓傻了。
打破这死寂的,
是郑凡,
他重新策动胯下战马开始向前,
当马蹄再度抬起的刹那,
原本群情汹涌激荡澎湃的数百书院的人,那数百大燕文人傲骨,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向后逃跑,年老的教习和大儒更是被人潮给挤到了地上被践踏着发出一阵阵惨叫,场面极为混乱。
一个先前带头喊“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学生,
此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一边撞开身边的同窗没命地往后山跑一边尖叫道:
“娘亲啊,他们真的敢杀人,他们竟然真的敢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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