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故人从此别,相见是何年?
话说那含元宫中三清殿内道士择了良辰吉日,便上奏天皇天后请国师回京主持。遂即,天皇令宫人焚了雷音神符,只这一次,国师再不能到了。自国师与九尾灵狐交战后,伤势久久不逾,终于数月前仙逝,见雷音神符之信的林朝阳只得替师再回长安,主持亲事。
这日,李令月正于镜前化眉贴花,宫女奉天后之命入李令月寝宫禀道:“禀公主殿下,林道长已至,望公主移驾,受之祝礼。”李令月不慌不忙继续化眉道:“林道长谁人?”宫女回道:“奴婢听闻天后言林道长本名‘朝阳’二字,道号‘玄辰’。”李令月听此,只于刹那之间,脸色步变,手中眉笔跌落,少顿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李令月又问宫女道:“玄辰道长现在何处?”那宫女道:“此刻正于三清殿内。”思之些许,李令月道:“如此,我这便与你前去。”
遂即,李令月随那宫女往三清殿而去,至林朝阳住处,守卫门前,李令月突然止步不前,几许之后,要了随行金吾卫腰间仪刀。
李令月手持仪刀,破门而入,只见空旷大殿内,唯有李令月与林朝阳二人。李令月当即红目泪流,手中刀刃掉落,轻轻一句道:“那日,你一声不响便作离开,我在观中日日思念,盼你回来,却不见你人。如今,我将嫁于他人,你又回来,为何如此?”林朝阳道:“天皇所诏,师父却故,只能替师而来。加之,有情一段,需要我来了结。”李令月道:“欠之千万深,如何能了?”林朝阳听此沉默不言,少顿之后道:“公主行祝礼吧。”
这般,林朝阳于李令月行了祝礼,礼毕,李令月于林朝阳耳过轻道:“月儿恨你,朝阳哥哥。”林朝阳听此那颗以为看破红尘道心突然惋伤起来,真道是:
弃取何相异,感物增惋伤。
李令月离开后,李显亦是来到,李显见林朝阳惋伤模样,问道:“玄辰道长为何惋伤?”林朝阳道:“回太子殿下,想起故人,而今物是人非,难免惋伤。”李显道:“何事何人?”林朝阳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太子殿下既到,便行之祝礼,莫负良辰。”遂即,林朝阳亦给李显了祝礼。
且说当年,太宗皇帝和长孙皇后的爱女长乐公主出嫁,太宗欲给爱女儿陪嫁多一点,魏征便于进谏,言礼制如何规定,道明君应如何以身作则等等道理,太宗只能作罢。后来天皇的另外两个女儿,因为是萧淑妃所生,接近三十岁方才匆匆出嫁,所嫁驸马出身也是一般,婚礼更是马马虎虎。如今小公主可是天皇天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掌上明珠,怎么宠爱都嫌不够,加之如今国库富裕,再不用为花销斤斤计较,儿女婚嫁,不可不再讲究,于是天皇天后下令礼部将此婚礼大操大办起来。
公元六百八十一年,李令月十有六岁,有良辰吉日,礼部操办良久,定婚礼于万年县,时正戌时分,含元宫中灯火通明,李令月自寝宫而出,身着婚庆红色嫁衣,举止言谈行,礼仪得当,只是那姿态和目光,显得几多黯然,而那李显却是满心欢喜,恨不能立即见之韦香儿。
李令月婚车自兴安门而出,林朝阳于城楼上起琴,凑之一曲,为李令月送行,曲曰——梅花三弄。婚车上,李令月闻曲,泪流合曲唱道:
夭桃秾李不解饮
惟落残红作雪飞
春日离离陌上行
一楼清风一溪月
不知今夜属何人
这般,婚礼队伍浩浩荡荡过长安天街,惹得城中百姓今夜不眠,争相观看。可谓:
夜领珍宝投万年,千骑乘云出皇家。
宝马雕车倾一顾,惊动长安万家尘。
当年明月变樱色,而今已是芳华年。
正戌良辰美景天,嫁于薛家有情郎?
婚车出长安城后,往万年县而去。一路上之火炬点燃相似一条火龙,照得那夜空格外明亮,将那道旁的树木悉数烤焦。队伍行至万年县馆,突然停将下来,金吾卫禀天皇天后道:“禀陛下、天后,因婚车宽大,县馆路窄,故不能通过,只能停将在此。”天后听此道:“我当何事,如此,将那县馆围墙拆去便是。”于是,金吾卫当即拆除县馆围墙,婚车得以通过。
而那薛绍正叫丫鬟快快给他装新,坐于屋里,问丫鬟道:“月儿打宫里出来,为何这等费事,还不来到?”丫鬟忍着笑道:“少爷莫急,等好时辰就到。”
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傧相请了新人出轿。薛绍见新人蒙着盖头,喜娘披着红,上官婉儿扶着。
遂即,傧相赞礼,四人拜了天地。请出天皇天后、薛绍长兄受了四拜,然后送入洞房。其他礼节,俱按旧例。
天皇见爱女出嫁,太子成婚,心中异常欣慰,亲自作诗一首志喜,诗名《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最后一句曰:
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
两情相悦若不得,嫁于宠爱亦是情,这是李令月心中之情。只兴安门城楼上,那曲别君赋,如万千之刃,割伤的不只是李令月与林朝阳二人,还有那一往情深的薛绍。薛绍万不能让林朝再有机会伤李令月的心,便于二人拜了堂后,取了佩剑直奔林朝阳驿馆而去,欲在二人之间做一决断,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人留在李令月身边。
于是,薛绍见面就给了林朝阳一套剑法如流水。按理说武术与法术本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但林朝阳竟不做丝毫躲闪,任由薛绍的剑刺入心房,薛绍见此大吃一惊,收了力道,问道:“你这是何意?”林朝阳道:“我知你为何而来,我已给你答案,从此以后,照顾好月儿。”林朝阳从身上拿出一张神霄天雷符,说道:“我这神霄天雷符,虽比不上师父所制,但也是我心血之物,将它给月儿,护她平安。”薛绍道:“你为何负月儿之心?”林朝阳道:“终有一日,你会明了,我只是她的过去,而你才是她的未来。”说罢,林朝阳化与人间同尘,离了五年驿馆。
一时之间,薛绍竟是迷茫起来,不知所措,只得唤之驿馆博士上了烈酒数坛,独自一人饮醉起来,半醒半醉之间,薛绍想起那园测大师所言:“好好与她过下去吧,情是何物,如是我闻而已,何必执念深深!”薛绍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不甘。”说罢,又继续饮酒,以至大醉,未能入去二人婚房。
如此,这一夜,薛绍没有踏进李令月的房门,李令月就这样守着红烛,看着香烛燃了又换,换了又燃,那对于爱情的最后一丝憧憬,将要随之不再。
小公主出嫁,朝庭内外欢庆,次日,上官婉儿借此喜日,再向天后请求看望李贤,天后听之不悦,道:“那李贤是哪里好,值得婉儿你如此挂念?”天后转念一想:“也是,月儿都嫁人了,你也不小了,如此,便许你与太子李显吧。”上官婉儿听此,当即晕厥过去。
而那薛绍亦是醒之过来,往婚房而去。只见四周红烛燃尽,而李令月依旧一身红装,头顶盖头,薛绍走到李令月跟前说道:“月儿,往后不会再有人使你难过了。”说罢,将那李令月头顶盖头揭去,映入薛绍眼中的不是李令月的满心期待,而是满目泪花。李令月道:“绍哥哥终究何他一样。”薛绍当即将李令月揽入怀中,一手擦去李令月泪花,一边说道:“月儿莫要多想,我会一直陪在月儿身边。”终于,李令月哭出声来,在薛绍怀里泪流不止。
爱情虽无,婚姻仍在,李令月与上官婉儿两人本想平平淡淡,了此一生,怎奈天意弄人,天后知其薛绍嫂嫂萧氏和成氏出身后,认为二人出身不够高贵,欲逼薛家休妻另嫁他人,越王李贞以萧氏出身兰陵萧氏,并非寒门相劝说,才使天后不得不放弃打算。
翌年初春,上官婉儿陪同天后游于太液池,许久未曾走出皇宫的天后被周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所迷惑,便让上官婉儿作诗一首迎合美景。上官婉儿心属李贤,如今二人遭遇,再美的景亦是无心,于是随心所作: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听到上官婉儿这首随情说出的诗句,天后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灿烂的春景,在上官婉儿眼中,自己眼前晶莹的翠绿,柔美的柳絮,都已经失去了诗情画意。天后回到宫中,便让侍从将上官婉儿所专作诗句记载下来,并予诗句起了一很是大气的头衔——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事后将其盛于上官婉儿观看,上官婉儿知其天后的心思,天后不允许自己和李贤之间再有任何纠葛。数月后,天后心腹丘神勣升任左金吾卫将军。
公元六百八十三年,幽禁数年之久的庶人李贤被天后流放偏僻巴州,天后口谕,如任何人等,不得相送。走时,李显于城门之上看见皇兄妻儿仆从衣缕单薄,十分凄凉,于是李显上书恳请天后怜悯,稍赐春冬衣物,天后为李显情义打动,同意所以请。
半月后,李贤途经木门,见此地有一寺庙,名曰“木门寺”,便携妻儿入寺,在此遮风避雨。木门寺方丈见李贤甚是可怜,便留其人等寺内居住数月。
某一日,李贤与寺内方丈在一石上晒放经文,见巨石上刻有佛像七百余尊,便问方丈道:“此石有何名字?”方丈道:“名曰‘晒经石’”,李贤听此意起,要了诗中笔墨,于晒经石提笔写下:
明允受谪庶巴州,身携大云梁潮洪。
晒经古刹顺母意,堪叹神龙云不逢。
且说京师长安,自天皇病情变重后,天后全权把持朝政,以至宗室群臣恐慌,半数以上联名弹劾天后。又半月后,越王李贞拜仿李令月府邸。叔侄二人入厅,分主客坐下,李令月令丫鬟上了茶水,李贞品之一二道:“贤儿之事,月儿可有耳闻?”李令月道:“王叔为何提起此事?”李贞道:“因为天后为了权利,正在大肆迫害李唐宗室,两任太子,下场何其凄惨。月儿作为公主,不应有所作为吗?”李令月道:“弘哥哥之事,狄大人已有公道;贤哥哥之事,月儿相信母后不会无缘无故,定是贤哥哥哪里做错。”李贞又道:“月儿当真如此觉得?”李令月思索片刻后道:“王叔可曾想过,那始终是月儿的母后。”李贞轻叹一口气道:“如此,王叔懂了。”
而那李贞离开后,李令月出府拜仿狄仁杰而去。狄仁杰不知李令月会来,只得唐突相迎,入之前厅,狄仁杰道:“不知公主驾到,臣唐突相迎,还望公主恕罪。”李令月道:“狄大人多虑,我来之唐突,怎会怪罪。我有一事不解,朝群臣大多联名弹劾母后,狄大人为何在家不言?”狄仁杰道:“公主不亦是如此?”李令月道:“我觉曾与狄大人有共事之缘,能得大人解惑一二,看来缘不能续了。”狄仁杰道:“公主已有定论,何需狄某多言。”李令月听此微微一笑道:“如此,狄大人如何看待母后之事?”狄仁杰亦是一笑道:“是人总变,况且还在高处,公主日后自会明白。”
李令月返还府邸后,一把抱住薛绍道:“绍哥哥带月儿离开吧。”薛绍道:“好,我们便回故里。”
数日后,李令月入之含元宫拜见天后,天后多日未见李令月,如今见之满脸想念之情,一番日常问侯之后,李令月道:“月儿近来总是听闻母后迫害弘哥哥与贤哥哥之事,月儿心里其味甚苦。”天后听此问道:“这些贼臣又在散布谣言,母后定要予其严惩不贷。”李令月听见此言,未敢再问,只得说道:“月儿欲与薛绍哥哥回河东故里,还望母后恩准。”天后予以同意。
次日,李令月与上官婉儿、李显、韦香儿三人道别。临别时,上官婉儿道:“月儿离开后便别再回来。”李令月道:“婉儿姐姐为何如此说?”李显道:“日后月儿自会明了。”李令月又道:“显哥哥与婉儿姐姐这是说得月儿不再回来一般。”一旁的韦香儿道:“你显哥哥与婉儿姐姐真想月儿不再回来啊!”李令月道:“香儿姐姐真会说笑。”李显道:“不提这些,月儿此去自当宽心些。”众人说说谈谈,一番言语过后便目送李令月与薛绍二人离开,韦香儿心中暗想:“你这人间烟月,离开自会回来,那时帝国最强盛世因你而起,我会与众神共筑这盛世,因为我已看见这盛世的陨落,这无可奈何之味,也叫天上众神尝上一番。”如此,李令月与薛绍离开长安,向河东而去。真道是:
念去去,他日回时,月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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