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虚伸手敲了敲学堂的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老人沙石般的咳嗽声。学堂里的读书声太大，盖过了敲门声，连着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应门。本虚伸手推了推院门，发现门虚掩着，便推开进去了。
本虚环视一圈，所谓学堂，其实不过是一间被废弃已久的院子，修修补补，勉强能用。院子北边两间屋子，早已坍塌，成了一堆废墟。废墟上干枯的杂草中，冒着新绿。南边两间屋子，一间教书所用，另一间应该是先生的卧室。
院子中间有棵杏树，树干之粗，一个成年男子刚好能够环抱，本虚看，这树至少也有几十年了。树枝虽有绿意，但枝芽还没冒出。站在树上的几只麻雀，倒是叽叽喳喳叫得十分欢喜。
本虚走到门口，探头朝里面望了望，立马有孩子大声喊道：“先生，门口有人，门口有人。”
学堂里的孩子立马笑了起来。一穿着一身青袍的先生，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拿着教尺，背在身后，听学生这么闹，转身看到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的本虚。
四目相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本虚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感觉自己认识这个人，这种感觉很强烈，却又完全想不起来任何蛛丝马迹。本虚仔仔细细地瞧着这位教书先生，三十岁左右，四方脸，鼻子又大又挺，像一座小山丘一样堆在脸上。相较于鼻子和粗狂的面孔，一双眼睛显得过于水灵。远看，就像把一双女子的眼睛，装在了一个大汉的脸上。如此一想，本虚倒觉得这位先生的身形也很像女子，十分瘦弱娇小。
在这张脸上，本虚找不到一点熟悉的记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感觉自己以前绝对认识这人，或许还很熟悉。
“看够了没有？”
一声怒语，将本虚拉回现实。他感觉有些尴尬，慌忙解释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只见教书先生瞪了本虚一眼，用看流氓的眼神看着本虚：“你这种搭讪的话，只在女子身上有用。我这里是学堂。”
“你误会了，我不是我只是。”本虚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我有三个孩子，我到此是想问先生，能否收下他们，在这学堂读书。”
鹊飞、鹊羽跟武创走进教室，有点胆怯地看着教书先生。先生朝他们脸上扫了一眼，迟疑了大约三秒钟时间：“我不收，你们走吧。”
说完，先生转过身，继续领着孩子们读书，不再理会本虚。
“为什么不收？”本虚不解中带着些许恼怒：“你这是学堂，我的孩子想上学，为什么不收？”
“我的学堂人满了。”先生连身子都没有转，回答本虚道。
“你这里面才坐了五个人，就满了？”本虚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五个孩子跟八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先生转身，怒目看着本虚，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不要以为你家孩子穿了件新衣服，就是少爷小姐了，就开始在我这耍横。我告诉你，这学堂是我开的，收不收是我说了算。请你们马上离开，不要干扰我们。”
站得很近，本虚闻到这位先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但确实是女子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本虚突然咧开嘴笑了，将一只手搭在先生肩膀上。本虚整整比先生高出一个头。
“我想，你会收下我的孩子的。”本虚低头看着先生的眼睛：“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会不会发现了，而是我会不会揭穿了。”
先生瞪着本虚，一把将本虚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打下来。
“你们三个，后面有空桌椅，搬两套下来。你”先生指着本虚：“跟我出来。”
三个孩子朝本虚的脸上瞅着，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知所措。本虚朝他们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怕，没什么。
三个孩子搬了一张桌子，三把凳子。武创跟鹊羽坐一张桌子，鹊飞坐在旁边，跟一个小男孩拼桌。本虚跟着先生走出教室，来到杏树底下。
“易容术不错，不过你不该擦香粉。”本虚背靠着杏树树干，露出胜利的笑。本虚虽然还是没有看出她是谁，但至少知道她是一名女子。
“你隐姓埋名到此，有何目的？”先生问本虚。
“你更换性别藏在此地，又有何目的？”本虚问先生。
两个人互相看着，突然放声大笑。
“既然知道我连性别都更换了，藏在这里，你还放心把孩子放到这学堂里？”先生问道。
“我相信你是另有原因，而不是为了伤害几个孩子。”本虚双手抱着后脑，枕在树干上，将视线转向远处，天空中散落的云彩，散漫地飘着。几只飞鸟从空中掠过，很快便看不见踪迹。突然，他想起来一个人，墨令，他知道对教书先生的熟悉感是来自哪里了，她的眼睛，跟墨令的眼睛很像：“你是坞城的女儿，墨令的姐姐话影吧？当年坞城的妻子去世后，她八岁的女儿也不知所踪，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我不认识什么话影，如果你要想那三个孩子留在学堂读书，就请记住，我叫无生。”
本虚点点头：“无生先生，世间正腥风血雨，你却躲在此处？”
无生转身边往教室走，边说道：“你还不是一样。再说，这与我又何干？”
“你的父亲坞城还活着，你知道吗？”本虚将双手放下，站直身体：“这么多年，你没想过要去找他？”
“去找他？”无生冷笑一声：“找他去送死吗？”
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阵冷风，吹起无生青色衣袍，本虚看到，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我想，即使你躲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还是能听到有关于他的一些，一些事情。”本虚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替坞城说话，或许是无生眼中的泪水，让他有些不忍：“他再怎么，毕竟是你的父亲，是你最亲的人，他至少不会对你怎样。”
“不会怎样？”无生冷笑着重复道：“不会怎样，就像他对我母亲那样？我母亲也是他的亲人，他们青梅竹马，还不是一样”
无生没有将话说完，泪水夺眶而出，他将双手贴在树干上，杏树开始剧烈摇晃，原本站在树上叫个不停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逃跑一般飞走了。本虚抬头，看到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满树黑色的，如手掌的叶子。树不停地摇晃，叶子不断长大，已经有手掌般大小。
本虚连忙用魔法将树隐藏起来，他拉着无生的手，将他的手从树干挪开：“孩子在等你上课呢。”
无生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快步朝教室走去。本虚叹了口气，摇摇头，也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别忘了学费。”无生走到教室门口，突然转头，一改刚才的泪眼，笑着对本虚说：“别的孩子，每月每人一碗米，你家孩子，每月每人两碗米。”
本虚冲无生笑笑：“你这不是打劫吗？”
“你可以选择不给啊。”无生说。
“那你不就得逞了。”本虚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无生说：“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明天一早就将学费送来。”
正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急急忙忙往进跑，不小心脚勾到门槛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扑到在地上。本虚想要跑过去扶起他，没想到他立马就翻身起来了，跟没事一样。
“下次慢点。”无生走过来，拍拍他身上的土，责备道：“不要再这样慌慌张张的了，多危险啊。”
小男孩看着无生，用手不停挠着头发，傻傻笑着，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跑进来。
“你跑来有什么事吗？”无生问。
小男孩一拍脑门，似乎这才想起来，大声说道：“先生，先生，香草妈被香草爸打死了，扔到了河里，被傻大个捞了上来。”
一听此话，本虚跟无生对视一眼，连忙朝门外走去。原本在教室里面读书的孩子，一听到这消息，立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跑在本虚跟无生的前面出了院门。
走出院门，本虚看到不远处的河边上，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围观的人群中，大多是孩子，还有几个村里的老人。还没到中午，大多人还在地里干活呢。
几个孩子最先围上去，钻进人群，本虚跟无生随后到。本虚看到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全身浮肿，已经被河水泡得发胀。本虚从头到脚 手手腕也断了；裤子上全是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本虚看着这个才三十多岁的女人，想象不出她身前到底遭受过怎样的虐待，死后才会成这副惨状。他扫视了一圈围观的孩子们，他们的反应出奇地平静，就像看到一只猫或者狗死在路边一样。或许，年纪小小的他们，早就见惯了死亡。
无生站在人群外，看了一眼躺在河边早已死去，身上爬满苍蝇的香草妈，转身朝远处岸边坐着的一个小女孩走去。
“那个女孩是谁？”本虚问站在旁边的孩子。
“她就是香草。”一个孩子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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