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开元三十年,中秋,太昌城。
中秋佳节本该是秋月无边,桂香满地之时,可今年却不合时宜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几天都不得放晴。这让想靠着节日狠赚一笔的客商们愁恼不已,尤其是那些赶着中秋节从外地进京的小贩,更是心中愤愤不平,想暗自腹诽老天爷不开眼,可是又没那个胆儿,只得苦水往肚里咽。
陈坯便是其中之一,他今年好不容易从精细的南楚客商那里搞到了几坛北方少见的黄橘酒,又小心翼翼的拉到太昌城,准备卖个好价钱,回去也好给婆娘一个交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场秋雨下了几天不说,居然早早还刮起了北风,京城衣物价格又偏贵,这让既没有带厚衣服又惜财如命的陈坯头疼不已,无奈之下只得拉着一车黄橘酒在街边碰碰运气。
秋雨如丝,自然是无景可赏,富贵人家都围在家里享乐,街上的行人多半都是普通百姓,一年下来也只能是温饱而已,喝不起他的这一车黄橘酒。陈坯已经在街边白挨了三天的冻,一坛黄橘酒都没卖出去,如果卖给酒楼的话肯定会被狠狠宰一刀,想起来那奸滑的嘴脸就是一阵恶寒,无奈只得承认今年走了背字,回家免不了被婆娘收拾一顿。
正当他准备拉车离去的时候,宽阔的青石板路上遥遥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尤为响亮。
陈坯放下板车寻声看去,只见一匹只有四蹄雪白,其余通体黑亮无一丝杂色的高头骏马踏雨追风而来,膘肥体壮,真是一匹少见的骏马!
骑马之人,看模样刚到及冠,面容俊朗,英气逼人,挺拔如松的身躯穿着一袭赤色银纹长袍,不知是哪家富贵公子。
陈坯看的入神,忽然斜对面一家酒肆的窗子被推开,一位须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提着个大葫芦抛向那富家公子,朗声说道:“霍郎,接酒!上好的浮蚁嘞!”
那富家公子闻言纵身一跃,身形如同鸿雁,在空中接住酒葫芦,掀开葫芦嘴仰头灌了两口,他身形和骏马都不曾停下,又稳稳落在马背,侧身抱拳冲着那老者高声笑道:“多谢张老伯!”
话音未落,陈坯眼见此人越来越近,便匆忙将自己黄橘酒的酒旗再立起来,希望此人能沽一些自己辛苦弄到手的黄橘酒。
果不其然,那富家公子见到“黄橘酒”三个字,猛地勒住马头,胯下骏马一声长嘶,把陈坯吓了一跳。
那富家公子跳下马背,正了正赤色长袍,陈坯赶紧陪笑的说道:“今年新产的黄橘酒,我给公子沽两斤?”
那富家公子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陈坯一番,问道:“黄橘酒产自南楚,离太昌城有千里之遥,你怎么弄到的?莫不是南楚探子?”
这话把陈坯吓得不轻,他满脸惶恐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小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大魏百姓,常年经商在外,今年为了多赚点银子,费了好大劲才从南楚商人那里弄到这几坛黄橘酒,您要不信您就尝尝。”
陈坯狠下心把一坛黄橘酒拍开封口,沽了一碗递给那英气逼人的公子,“您尝尝,这是正宗的黄橘酒,小人可不是探子!”
那公子哥接过酒碗,先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只觉得唇齿留芳,酒劲柔和,的确是南楚特有的黄橘酒。
公子哥满意的点了点头,展颜一笑,“多少钱一坛?”
陈坯喜上眉梢,满脸堆笑的说道:“本来是三十两一坛,小的给您便宜点,按二十八两一坛,您看怎么样?”
那公子哥咬了个一口价,“二十五两吧,这几坛我全要了!”
“当真?”陈坯喜出望外,暗自称道老天开眼了,回家免了一顿骂不说,说不定还能再给自家添个香火。
那公子哥闻言笑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好好好,小的这就给您装酒!”
那公子哥翻身跃上马背,摆手说道:“你这六坛子酒我也没办法拿回去,你就在后面拉车,跟着我送到府上。”
“好说好说!”陈坯收起酒旗,“您前头领路就是!”
此时已经雨停,但天色仍然阴沉,街上有些憋了好几天的百姓出来舒展筋骨,他们见到那公子,纷纷上前打招呼。
“霍郎今日又有好酒了?”
“霍郎真是逍遥人啊!”
。。。
那公子一路抱拳大笑,竟然街上的百姓都认识他,并且还很熟络,让后边跟着的陈坯心中暗自惊诧。
两人一前一后沿街而行,陈坯越走越心惊,太昌城主街直通宫城,离宫城越近越是权势煊赫的府邸。
一路走来,街道两侧已经尽是朱门,这种地段的酒肆茶楼也是在大魏赫赫有名,寻常百姓别说进去喝顿酒,连见都没见过。
朱红色的宫墙已经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几名禁军在守卫,陈坯不由的两股战战心中惊骇,离宫城如此之近,这英姿勃发的公子哥难不成是某位皇子?
二人终于在一座威严赫赫的王府前停下。陈坯抬眼望去,当红朱漆大门巍然耸立,门头高挂墨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苍劲有力的四个鎏金大字“镇国公府”。
陈坯心中顿时了然,在大魏被称为镇国公的人只有一位,也就是十五万北原军老将军霍章,那眼前的这位富家公子哥肯定就是霍章的孙子霍昭。
陈坯急忙放下板车,匍匐跪地,拜道:“草民拜见少将军!”
霍昭翻身下马,朗声笑道:“快起来吧,我可不是什么少将军!哈哈哈。。”
门外有甲兵守卫,见霍昭和一个小贩一起来到国公府,心中很是无奈,自家公子就是这样的张扬性子,喜欢长街走马沽酒喝,更喜欢鲜衣怒马提枪绕龙城,因此太昌城中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他,镇国公为此更是没少骂他,让霍昭收敛性子,免得招惹祸端。
霍昭唤来那两名甲兵,让他们把六坛黄橘酒搬进府里,又从腰间玉带摸出三块银锭抛给陈坯,挥挥手说道:“一锭五十,刚好一百五十两,你去吧!”
陈坯匆忙把银子塞进怀里,又警惕的四处看了看,才把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堆笑说道:“多谢少将军!”
霍昭见状哑然失笑,但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几块银锭对于市井小民来说确实算是天价,回家之后可能会开一座小酒楼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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