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李萧和鹿悠好不容易听王妃嘱咐完,这会儿同李糸诗一起溜回自己房里数落着李竹的不是。
李萧端起上好的白瓷茶杯喝了口茶水润润背地里骂父亲骂干了的嗓子,突然叹口气道:“诗儿,先前吃饭时听到父亲的话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我这个哥哥就这么不招你喜欢呐,听他那意思,差点以为我和悠哥要被他赶出王府,再不相认了。”
李糸诗冷笑讥讽道:“我愚蠢的哥哥呦,不要把我想得和你一样笨,父亲把你逐出王府?先不说爷爷奶奶会不会打断他的腿,以他的冰冷性子也不会纳妾,那定军王府从他一代就此绝后?他虽然做不好一个父亲,但他确实是一个好世子,也会是一个好王爷。”
李萧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比起妹妹的冰雪聪明,他确实差一些,遭了妹妹嫌弃,他急忙去鹿悠那找安慰:“悠哥,你先前听了那话皱着眉头想啥呢?极少见你皱眉头来着。”
李糸诗闻言也好奇望向鹿悠,这个远房表哥除了那手字不如何出彩外完美地有些过分,当然,字也只是相对而言,比起州城一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知好上多少,一直以来,鹿悠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儒雅模样,皱眉次数寥寥无几。
鹿悠自然不会说出先前的猜想,笑了笑道:“我在想那笔钱如何用才好,这辈子第一次接手这么多钱啊,更别说里面还有二百两灵玉。据说一两灵玉在密室捏碎,通灵境修行一个时辰才可完全吸收,效果比起一些洞天福地都要好。”
兄妹二人听得眼前一亮,这才想起这回事,李萧没有丁点未来定军王的气魄,乐呵道:“我都不知道这是用来修炼还是用来花比较好了,真让人烦恼啊。”
李糸诗教训道:“既然将它铸成天下可用的灵玉,自然是用来花的,修炼用度肯定还有更好的选择……”
此话题一开便收不住了,三人聊了许久,直到天黑了才各自回房。
夜幕沉沉,天上皎洁的明月也不知怎的犯了羞,扯过一片乌云躲在后面,暗淡的天色中,王府灯火点点,李萧送走鹿悠和妹妹后有些怅然,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痴痴盯着亮堂又柔和的烛火。
这一走,极有可能便是十多二十年的光景,兴许有机会回来看一俩眼,但像父亲那般又有何滋味?好在爷爷是蜕凡巅峰修为,奶奶也在通灵境多年,应该也没什么暗伤,修炼不出岔子的话,二老三百年寿元不至于他这一去便有天人永隔的风险,比徐先生要好些就是了。李萧悠悠叹了口气,环顾整个房间,有些不舍得,行李早就由下人整理打包好了,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准下人碰的。
李萧起身从床下摸出俩个匣子,匣子比巴掌大一些,各有一条绑带,可以绑在大腿外侧。李萧从匣子窄小的一端掀开,五指略微张开插进匣子,往里再一伸,五指一并,只听咔嚓一声机簧声响起,等手抽出来,已经戴上了一只及腕的棕色狰狞护手,护手曲线很是柔和贴肉,拳锋处有极短的尖顶方柱形撞角,指尖更是略弯的三菱刀锋,光是看着便让人心底发寒。
李萧手掌开合了几下,悄然无声,满意地点点头,佘叔的这件礼物,他再喜欢不过了,将护手收好摆在桌上,悄然上床,带着对道玄府的期待和对未来的畅想,微笑入眠,老天爷应景地下起了小雨,烟雨朦胧中,为王府多添一丝离愁别绪。
第二天一早雨歇,天还黑着,只是星星隐去了不少,定军王府就已经开始喧闹起来了。要想和护送物资的军队一起出发,就得早着些,因为和佘庆年约好的时间不一样,王府又派人去传了话,将他直接接了过来,佘家夫妇依依不舍地送到了王府门前才走,一路交代叮嘱更是难免。
到了王府,佘庆年还有些没睡醒,等知道入府礼被道玄府免了后开心得不行,也不进去了,打算等着李萧和鹿悠,左右瞅了瞅不管雅观与否,直接在大门门槛上坐下,和俩只巨大石狮子一起看门,下人知道他是这么个性子,也懒得劝,便由着他去。
等到天边泛起一丝曙光,李萧和鹿悠才从大门出来,三人汇合一起上了马车,老王爷夫妇送到门口便被萧佩劝了回去,萧佩与李糸诗没有上另一辆马车,而是挤上同一辆,一行人往城外而去。
清晨的李州城已经有了许多生气,路上的百姓好奇地看着这一列王府车队,素来低调的定军王府摆出这么大阵仗可是个稀罕事。李萧掀开一丝窗帘,看着平素小李,李小子叫来叫去的熟悉面孔上露出的尊敬和好奇,有些少年心性的窃喜。
鹿悠先知先觉地按住想要伸头打招呼的佘庆年,低声对其耳语,萧佩看着三人的动作,露出温暖的笑容,眼见李萧脸上的兴奋和骄傲,再想起这些年这孩子的辛苦和以后没有王府照顾的日子,心头酸苦不已,强忍着泪花,李糸诗倒是保持沉默,一直面无表情。
直到出了城门,身后的市井气仿佛被城墙隔断,闻着雨后泥土的芬芳,看着路旁树木上可人的嫩绿新芽微晃,众人神色一清,可惜的是,直到行到候着的森严军队面前,李竹始终未露面。
一位面目有些狰狞的黑脸披甲汉子上前迎来,抱拳一拜道:“末将韦朝南,遵世子命,护送三位公子前往道玄府。”
李萧有些手足无措,但在俩位好兄弟面前强装镇定,下了马车负手颔首道:“嗯,知道了,在路上便不用如此,将我等三人当成普通卒子便好。”
韦朝南诺了一声,等到众人下了马车,侯在一旁。
萧佩依依不舍地拉着李萧和鹿悠的手,柔声道:“路上当心,在道玄府也不用太拼,累了便回家,庆年也一样,修行大道再好,终究抵不过平平安安。”
鹿悠答道:“姨娘放心。”
李糸诗眼神飘忽,看上去有些焦躁,最后恨恨对鹿悠道:“悠哥,这俩个笨蛋要是在道玄府还犯傻,你一定要管住,别让他们把李家的脸丢到全天下去了。”
鹿悠微笑点头,佘庆年做了个鬼脸,李萧苦笑道:“你就不盼着点好的,而且我们又不能暴露李家身份。”
随后几人对视,无言半晌,李萧突然肃身一拜道:“母亲,请保重身体,孩儿一定尽快踏入仙体境,早日归家。”鹿悠也欠身一拜,佘庆年挠挠头,跟着拜了下去。
萧佩终究是受不住这离别景,想着这三个孩子打小在王府闹到大,这一下都走了,王府不知要少了多少生气,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落下来便没个停歇。
李糸诗急忙掏出手帕踮着脚尖擦拭安慰,一边转头瞪了李萧一眼,埋怨道:“还不快走,杵那骗娘亲眼泪不成?”
说着上前一步走到娘亲身前,巧妙地背过身去借着安慰母亲来掩饰自己红了的眼眶。
见了娘亲眼泪手足无措的李萧一看妹妹也发火了,很是狼狈地拉着俩人匆匆上了马车,韦朝南领着马车将其安置在军伍中段,随后迎着曙光,军队向东出发,前往道玄府。
李萧掀开布帘看了看还在目送的母亲和妹妹,又想起一直不曾露面的父亲,还有城中那个下次见面不知会老了多少的温和先生,脸朝着外面道:“这也起的太早了,眼睛乏得紧。”
说着打了个哈欠,回过头眼角带泪:“我先睡一会,有事叫我。”
佘庆年无情戳穿:“是气的还是舍不得?或者都有?哭就哭了呗,又不是啥丢人的事,遮掩啥。”
李萧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又羞又气,一拳便擂在佘庆年胸口:“就你聪明。”随后不服气的佘庆年开始还手,俩人又打闹起来。
坐在对面的鹿悠面无表情,将影子散出去护住车厢内壁,免得俩人不知轻重。
昨晚他想了许久,奈何信息太少,还是想不明白李竹到底想如何,到底是想让李萧置身事外,免得有个万一给李家留下一丝香火,还是李萧也是棋子,布局道玄府是他某个计划的一环?此时如眼瞎耳聋般的境遇让他不由得开始怀念前世那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如今的天下,三教无疑是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儒家立学,望人人学道理,懂道理,讲道理。
道家传术,只愿天下有心人,皆怀斩妖除魔术。
佛家超然,引迷途人心有所寄,渡倦世人有彼岸可期。
中礼便是儒家的地盘,东淼是道教的天下,佛家遍布南黎西荒,只有西荒帝族和北玄敢和三教扳扯一下,而道玄府则是北玄与东淼共同创办,地位特殊。
鹿悠有些担心,不过,到了道玄府,线索总会越来越多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北玄立国以来,国外战事不断,国内从无什么大动荡。
在城外一座被老王爷改名松山的高山山腰上,林木茂密,看不到一条山间小道,离州城隔着俩座山,但站此处远眺,正好可以从俩山交错之间望全整座李州城。
此时一老一少俩个身影伴着一座干净的玉碑孤坟,无言目送城外军队渐渐远去,正是李疆李竹父子俩。
李疆抚摸着身旁玉碑,动作轻柔无比,有些叹息道:“生在王府,从未享受过什么富贵荣华,打小便是念书与修炼,念个书还得去私塾,出去了身份还得遮遮掩掩,要不是认得个庆年,在街上被问起连个正经根底都没有,你当初买回悠儿莫不是只想找个人陪他?那点修为真要有点什么不过是多添一条命,可既然如此当初又何苦不准给他配使唤丫头?更把挑出来准备作他书童的四两要去做了自己近卫,老子和儿子抢人,也不嫌丢人。还有,三王五侯子孙居然入道玄府修炼,你嫌我李家先圣传承不够,那北玄国库差什么了?”说到后面,李疆越说越激动,手离开了玉碑,捏成了拳头。
李竹沉默了会儿,不顾地上微湿,侧靠着那块玉碑盘膝坐下,一身常服的他竟有了一丝风流才子的慵懒神韵,他用头顶在碑上轻轻摩擦了几下,模样很是亲昵,也许是因为放松,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倦意。
“迟早有那么一天,不管应天命的是我还是他,他身上的担子都会极重极重,不惯出富贵毛病是好事,私塾一事您也知晓徐大哥身份,这是他的要求,咱们不能占了天大的便宜还得寸进尺,毕竟诗儿都没那个机缘凑上去。至于鹿悠,您也看出些来了,此人潜力极大,心性更是世上罕有,本来担心此子凉薄,等到修为渐高,蛊毒制不住会离李萧而去,没想到会被一个佘庆年拉在一起,天意如此,李萧,极有可能应了当初国师的预言,那么一些束缚自然得去了,怎么能更快成长便怎么来,不管是修为还是心性。”
说起初代国师的预言,李疆神色凝重起来:“但你得清楚,没人喜欢被所谓的天命安排,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此事,萧儿看着活泼开朗,听话孝顺,可你这父亲的一举一动他绝没有看过就忘了,一笔一笔记在心里,虽然是为他好,但你就不怕有一天他会爆发,与你清算?到时候这天命他别说去应,怕是还会反其道而违逆。”
李竹突然苍凉而笑道:“天命可怕就可怕在天定其命,违逆?从那次大乱后爷爷重伤辞世,你和奶奶碰到的那只兽崽子,之后我和大哥撞上的兽潮,如今边境诸皇的蠢蠢欲动,甚至佩儿的奇怪隐疾……天命定我李家,如何违逆?”
李疆欲言又止,有些无奈,最后心疼道:“但是萧儿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而你是他父亲啊。”
“我作为父亲确实不合格,但作为未来的定军王,李萧必须比我坚强,乱局将至,没有时间让他像我当初一样颓废思考,学习成长,他必须有扛过一切变数的坚毅心志和通天修为。您和母亲宠他,佩儿陪他,我拜托徐大哥教他,悠儿贴身护他,那么总需要一个恶人,所以我便冷他,压他,他恨我无妨,只要能让他成长得快一些就好。”李竹渐渐挺起了腰,仿佛披甲横刀于膝,煞气四溢。
李疆有些不甘道:“可你当初……唉,罢了。”
“我当初那样不意味着他就得和我一样,一代强于一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我人族如今立于万灵之巅最重要的原因。”
一番颇有气势的话语余音还未散,蓦的一下,李竹看见不远处一株树上的鸟窝里,一群雏鸟挤在一起,毛茸茸的,和妖兽沾上边的俩只大鸟被李竹的气势所摄,着急地停留在远方,担心不已。
李竹整个人又软了下来,低着头喃喃道:“眼瞅着那么一点的人儿,突然就长大成人了,这么快啊,我只怕我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噗嗤~”李疆突然笑出了声:“你这话,我怎么说你呢?我得叹一句当初抱着我小腿,糊我一裤子眼泪鼻涕的小鬼已经长大到感慨孩子突然长大了的地步了?”
李竹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脸红而笑,俊秀异常。
李疆看了眼西方,转而面向玉碑颓然叹道:“作为父亲,我和你,都没做好啊。”
李竹轻声道:“您已经做的很好了,您是我父亲,给了我们一个很好很好的家,这就够了,大姐那里是她没良心,至于哥哥这里,是我的错。”
李疆沉默无言,过了会儿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的暗伤注定登不了仙体境,给老李家丢人咯,但有无疆在,我这把老骨头用来坐镇王府当家底倒是蛮好使。”
“王府万事有我,那几十年来积聚的灵气您就安安心心带进棺材吧。”
李疆气笑道:“小兔崽子!别勉强,你那一身煞气别兜不住了。”
“小兔子的身板,总是比老兔子结实那么一点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