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王府坐落在州城正北,占地极广,恢弘大气,王府西跨院是李家宗祠和仓库,东跨院是花园和水榭亭台以及一座演武场。当初三王五侯没那么多礼数讲究,建造府邸时随各自喜欢,只要别建成皇宫就行,于是有王府五进的,比如定军王府和破军王府,其中破军王府尤其朴素,也有侯府七进的,比如玉脉侯。
鹿悠被佘庆年拉着紧赶慢赶钻进王府角门,不顾有些无奈的鹿悠,一副主人模样大大咧咧地和路过的家仆婢女打着招呼,换来几个善意的回应和捂嘴偷笑,佘庆年轻车熟路地由抄手游廊经跨院直奔演武场。
这些年他没少来王府瞎逛,老王爷夫妇很是喜欢这个赤子之心的憨货,一应修炼用度,他和李萧有的,佘庆年也有,甚至认了他做干孙子。
更让老王爷欣赏的是,他家里从未仗着这点关系来索求过什么,佘家夫妇唯一的一次局促登门是为了感谢王府的照顾,给李萧送上了一副亲手打制的狰狞护手,用的是穿山兽王的甲壳,内衬玄冰蚕丝,冬暖夏凉,水火难侵,甲壳接缝处还设了以兽筋绷紧的灵活甲叶,哪怕手大了,也可以严丝合缝贴合手掌,并且不减防护性和杀伤力,论起来大致值个十几两灵玉的样子,对王府来说九牛一毛,可是对于家里只靠一人做匠师维持生活的佘家来说,只论材料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王府看重的还是这份心意,之后虽然说俩家大人再无来往,但鹿悠他们三个在佘家过夜也好,在王府胡闹碰坏墙柱也罢,老王爷总是笑眯眯的随他们去。
佘庆年拉着鹿悠轻车熟路奔至演武场。如他所料,一个赤着上身,看着有些干瘦但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的古铜色身影扛着磨盘大的石锁在扎马步,看样子今天早上王妃没给他的宝贝孙子做百花粥,不然这会儿李萧应该还在房里细嚼慢咽。
“兀那妖孽!还不放下至宝圣心锁,待我来会一会你!”佘庆年一个呼呵,身上浮现出铜绿色,大踏步奔向了李萧。
李萧丝毫不慌,将石锁往后一抛,哐的一声砸出一片烟尘,指着佘庆年喝道:“呔!哪来的山野匹夫,胆敢惊扰本尊修炼,找死不成?”接下来就是铛铛铛的交手声敲钟一般回荡整个演武场,对于这俩看志怪小说等杂书上瘾的人,整个王府都已经习惯了。
李萧的天赐是强化类,算不上好,但也不差。筋肉骨,包括五脏六腑的全身强化,导致的是他的力量,速度,耐力和恢复力都很强,最喜欢和佘庆年这样的铜疙瘩硬碰硬,打得拳头鲜血淋漓,身上青紫一片,然后一俩个时辰便恢复如初,像鹿悠这种喜欢玩脑子的,他俩是不屑与之为敌的,原话是:男人就该拳拳到肉,正面硬上,那么多弯弯绕绕干嘛,像个娘们。
鹿悠当时只是点点头微笑道:“你们说的对,你们只是不屑和我打,和被我玩得,连我衣角都摸不到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闻言恼羞成怒的俩人当时便合伙拾掇鹿悠,然后再次被鹿悠吊起来肆意玩弄。所以,鹿悠一般是不和他们切磋的,王府的宽广演武场也不那么适合修炼控影,当然不排除这俩人皮痒,主动求虐。
比如说……现在。
“来来来,在那边站着的黑心小厮,俩位大爷今日发发慈悲,指点指点你修炼。”刚刚激斗一波正在缓气的李萧手指点了点鹿悠,然后勾了勾,剑眉挑起,英俊的脸上充斥着挑衅。
“对对对,许久未指点你修炼,这是本大爷的过错,赶快下场,本大爷让你三招,看看你是否退步。”一身铜绿的佘庆年叉腰喊道,势要将这份死做到底,俩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如狼狈一般默契。
鹿悠摇摇头,向俩人走去,心里叹道,上次把俩人当链球玩还是下手轻了,这不?才不过十天又发病了,看样子得将前世的体育项目多重现一些,不知道当初老王爷在看到宝贝孙子被这憨货带成这个奇葩样的时候,心底对认这个干孙子有没有一丝后悔?
看着鹿悠走来,开始嚷着让三招的佘庆年散去铜身第一个冲上来,李萧紧随其后,不是他佘庆年不讲道义,让三招?让一招就结束了啊,血的经验告诉二人,决不能在抓到鹿悠前被影子缠上。
鹿悠见俩人冲来,默默负手站定,脚下的影子已经变成影丝,在三丈范围内缓缓飘动,鹿悠的控影只能直接操控自己的影子,想要操控其他的影子需要用自己的影子去接触同化,其实他倒是可以直接将影子往王府屋子下一搭,以他现在的能力虽然还不能操控整个王府的影子,但铺满周身方圆十丈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这个太过无敌的打法早被李萧二人禁止了。
冲来李萧二人没有被缓缓舞动的影丝镇住,反而加快了速度,他们清楚,被鹿悠的影子抓住是迟早的事,打赢的关键就是看俩人在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前能不能抓住鹿悠。
在快要接触到影子前,李萧骤然加速冲到佘庆年之前为其开路,在可刚可柔的影子面前佘庆年的铜身没有丝毫意义,连牵制都做不到,所以只能由李萧在彻底被制住前用蛮力尽量牵扯鹿悠的精力,看佘庆年能否冲到李萧面前。
到目前为止,俩人最好的记录是离鹿悠一步之遥,只是这回,二人好像有新法子。
在李萧举步维艰快要被影子缚死的时候,他骤然弯下腰,佘庆年从他身后一个起跳,踩背跃起,李萧低喝一声,起身双手按在佘庆年脚底,狠狠一顶,同时佘庆年双脚运劲一蹬,高高飞起,向鹿悠落去。
“活靶子一个。”鹿悠轻笑一声,将垂死挣扎的李萧裹成影茧,等佘庆年落到离地丈许高时,身边的影子冲天而起,向他缠去。
眼看快要被影子逮住,佘庆年不仅不急,还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嗡的一声响,双腿展开铜身天赐,往下一蹬,身子再一缩,蹬出的双腿骤然变重,整个人借此改变了方向,向鹿悠砸去,冲天而起的影子在他身后扑了个空,再去调整扑空的影子已经来不及了,鹿悠只能后退躲开,重重砸到地上的佘庆年急忙收起铜身,满脸带着喜色伸直手臂抓向鹿悠,可当他从张开的手指缝间看到鹿悠骤然放大的灿烂笑脸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最后,鹿悠笑眯眯地对地上被裹成粽子的俩人感叹道:“可惜了,这个笨疙瘩打不过我啊。”
他可不是那种只会依赖天赐的人,抛开铜身天赐强化的抗揍能力和从小帮父亲打下手积累起来的一把子力气,他的身法和技巧可比佘庆年强一截,只是很少显山露水,于是佘庆年落地只来得及跑俩步就被打翻按在地上,除开佘庆年急于起身步子不稳的因素,俩人就算不用天赐近身相搏,佘庆年也奈何不了他。
“那么,这次玩点什么呢?”鹿悠脸上堆起这十年来已经习惯的温暖微笑,盯得地上的俩个少年心里发毛。
“你……你来呀,本少侠要是哼一句,就不算是好汉。”李萧竭力掩盖自己的胆怯,奈何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死不记打的佘庆年倒是梗着脖子铜骨铮铮:“对呀,你来呀,本大爷要是吭一声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摩挲着下巴的鹿悠刚打了个响指,将俩人吊在空中,就听见一声娇喝传来。
“李萧!佘庆年!俩个天杀的,大清早敲钟!让不让人睡觉!”只见一个明显是刚起床,匆匆拾掇了一下衣冠便冲过来的娇小身影带着小丫鬟一身杀气从走廊那边冲到了三人面前,素白的小手撑着膝盖缓了缓气,俏目含煞道:“悠哥,他们不是喜欢敲吗?把他们一个当钟,一个作钟杵,让我来敲。”
“诗儿果然聪慧,来,敲累了说一声,我接手。”鹿悠欣然将俩人排好,佘庆年竖立作钟,李萧横起成杵,李糸诗咬牙切齿地荡起自己的亲哥,狠狠冲佘庆年撞了上去。
铛~ 李萧惨呼出声:“啊!诗儿饶命啊,不敢了不敢了,佘庆年你个没义气的王八犊子!把铜身给我散了!”
“李子你真丢英雄好汉的脸,谁开始嚷嚷哼一句不算好汉的?我看不起你!”佘庆年开着铜身顶着一张绿脸一脸的鄙视,李萧看得无比来气。
瓷人儿一般精致的李糸诗懒得管俩人的拌嘴,专心致志“敲钟”,奈何从小体弱,敲了不到十下便力竭了,气喘吁吁地摆摆手示意鹿悠接替,贴身丫鬟青芽急忙上前轻拍小姐后背。
李萧俩兄妹继承了父母的优良血脉,李萧剑眉星目不去多说,李糸诗哪怕眉眼才刚有些长开,身段刚如嫩柳抽芽,一股子灵秀精致的佳人气质已经露头,十足的美人胚子,加上长年体弱,极少见日头,皮肤透着一股娇弱的雪白,更是惹人怜惜,王府上下对其疼爱至极,养出一个刁蛮性子不足为奇。
演武场其实离后院那边极远,直线来算的话也隔着一个百卉园和一座碧水池,只是小姑娘睡眠浅,又喜欢晚起,还是被二人先前传过去不过是平常声响的交手铛铛声吵起来了,气得她马虎梳洗穿戴一番便来问罪,小姑娘那力道贫弱的几下自然没李萧喊得那么夸张,只是李萧得让妹妹消消气。
当然,对于佘庆年这几下挠痒痒还要用铜身的不仗义做法,李萧是动了真火的,毕竟脑壳硬恢复强是一回事,撞上梆硬青铜身的剧痛还是不打折扣的
鹿悠拍了拍李糸诗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先歇着,我帮你出气。”然后打量着得意叫嚣的佘庆年,眼睛眯起,将其打横,成了俩根“钟杵”对撞的局面,催动着影子一下比一下狠地互敲。
“啊啊啊!停停停,我错了,悠哥,啊!脑子在颤抖!我要吐啦……”佘庆年急忙求饶,他的铜身确实是不错的强化天赐,鹿悠和李萧根本破不了防,然而智慧近妖的鹿悠有无数炮制他的方法,再怎么样大脑强化也有限,是不会强化成一块铜疙瘩的,撞击产生的震荡经由铜身一下下传到脑海,格外清楚,让佘庆年晕眩欲吐。
“别怂啊,佘好汉,哼一句名字可就倒过来了!”额头已经血淋淋的李萧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能看到对面的贱人惨嚎,这会儿比鹿悠还来劲。
过了一会儿,还有些微微喘息的李糸诗拉了拉鹿悠的袖子,小声道:“那个……悠哥,差不多了,我原谅他们了,放他们下来吧。”
鹿悠清楚,小妮子还是心疼哥哥的,大概还有一点点心软是给佘庆年的,早熟的小妮子曾经很是粘李萧,而年幼好动的李萧那时是真不喜欢这个柔弱的妹妹,嫌她碍手碍脚,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俩人冷战了一段时间,奇怪的是李糸诗从那时起傲娇至今,李萧反而早早放下身段,却并没有得到妹妹的谅解。
至于佘庆年则是太闹了,还带着李萧一起,和喜静的小妮子八字不合,所以小妮子对这俩长不大的货从来都是盛气凌人,不给一点面子,唯独对自己有些亲近,像是对一个好人大哥哥的依赖。
实际上鹿悠也差不多力竭了,维持影子的存在是要耗费神念的,提起几百来斤的重物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毕竟那个铜疙瘩死沉死沉的,更别说这俩还一直生龙活虎地挣扎,感受着脑海深处传来的一阵倦意,便将俩人放了。
落地的俩人还想掐架,被小妮子蹬着绣有蝶穿梅花的青色绣花鞋冲上去一人给了一脚,才讪讪停手。
鹿悠笑道:“诗儿,教训也教训了,先去吃早饭吧。”一袭青衫衣冠不整的小妮子很明显没来得及用餐。这天下类似前世宋朝,一日三餐,只是晚餐一般比较随意,朝午俩顿却很正式,只是王府出了鹿悠和李糸诗俩个异类,王妃又宠他们,早饭便随意了许多。
“对呀,你身子骨弱,别饿坏了。”李萧一脸讨好的笑容,挠着头,佘庆年跟着傻笑。
“知道我身子骨弱还吵我休息的是哪俩个白痴?哼~ 悠哥,你可千万跟着他们胡闹。”小妮子余怒未消,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般昂着头用早饭去了,青芽脸带红晕低头对三人施了一礼,赶忙跟上。
美好的事物总是受偏爱的,李糸诗这些年体弱,极少出府,亲近的同龄人就青芽和鹿悠三人,可能因为鹿悠表现出来的人畜无害和儒雅随和,于是小妮子和鹿悠格外亲近,老王爷时不时调笑,以后就将李糸诗嫁给鹿悠了,经常闹得小妮子恼羞成怒,上去扯自己爷爷为数不多的花白胡须。
鹿悠可不会就此当真,清楚自己位置的他言谈举止极有分寸,保持着亲近又不暧昧的距离,让小妮子越发如沐春风。
他不介意放一部分心思在小妮子身上,一是小妮子确实讨喜,二是因为李刚的遗言,想琢磨一下人们的所思所想,矛盾又有序,甚是复杂有趣,顺便给自己增添点人味,鹿悠近年来除了修炼,就数对研究人性这个东西兴致最高了,他想看看小妮子身上这份在世人眼里绝对奇怪的感情最终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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