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聂远冷冷道。
黑衣男人轻轻笑了笑，这笑极为难看，似乎是一个从来不笑的人刚开始学如何笑出来。
“你一个人，也未免托大了些。”聂远道。
“若是你师父清醒着，或许确是如此。”男人道。
“你很自信能胜过我？”聂远反问。
“八成。”男人道。
“你并没有与我交过手”聂远道。
“没有。”
“以前我以为，寒鸦做事一定会有十足的把握，直到我这番赴北地一行。”聂远道。
“哦？你觉得八成不足？”男人道。
“柴家庄附近的那个杀手，他比你年轻些，也有八成的把握。”聂远道。
“他是你杀的，还是你师父？”男人问。
“这重要吗？”聂远道。
“你杀了不该杀的人，却还惶然不知。”男人道。
“他若当时把青冥剑双手奉上，或许我们会放过他，他配不上那把剑。”聂远道。
“我与他不同，我的八成也与他不同。”男人道。
“而我生来就是要成为那两成。”聂远道。
“鬼谷纵横，绝代双骄。我已经与你师弟交过手了。”男人道。
“你是……”
“他拜入鬼谷师门的这些天来，的确武功大进。”
“那日夜晚在寺庙之外的偷听者便是你。”聂远恍然道。
“是我。”
“你与我师弟交过手了？”
“嗯，我想杀他。”男人说完，柴嫣突然心头一紧，拉着聂远的衣袖看了他一眼，聂远仍然不动声色。
“可是他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外边。”聂远道。
“他的伤很重，即使有神医之徒疗伤，现在也最多恢复了六成。”
聂远心中开始隐隐不安，方才他与柴荣距离仅有几步，确实察觉出了柴荣刻意隐藏的伤势。
“你来杀我？”聂远问。
“没错，还有你师父。”男人道。
“我是一个剑客，剑客一剑出鞘，必有一死，没有后退一说。”聂远提醒男人道。
“我明白，我是一个杀手，杀手眼中只有任务，任务没有完成，只有一死。”男人道。
“你没有杀死我师弟，你的任务没有完成。”
“作为一个剑客，你的问题太多了。”男人道。
“一个杀手，也本不该说这么多话。”聂远冷冷道。
“我本来如此，可是后来我习惯让猎物死得明白。”男人道。
“我们有两个人。”聂远道。
“你认为我会介意多杀一个女人？”男人反问。
“你与我动手时，她能跑出正院求救。”聂远道。
“如果这样做，你就称不上是一个剑客了。”男人冷冷道。
“我是一个剑客，可我也是鬼谷弟子。”聂远道。
“从这里到前院有五十步，我有九成把握在和你交手时有余力用暗器把她杀死。”
“看来我必须和你决一生死了。”聂远道，柴嫣又拉了拉聂远衣袖，她心里已经十分担心，但只低声说了句“不要”。
聂远看了一眼柴嫣，微微一笑，又轻轻点了点头，推下了柴嫣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随后他向前三步，拔出了剑鞘中的长剑。
一叶寒芒出鞘，青石板上，霜花飘飘。
“青霜剑，你是一个很好的剑客，可惜……”
“你很懂剑客？”聂远反问。
“我认识一个真正的剑客，他是一个杀手。”男人道。
“他在武林大会上杀掉了另一个化名李寺的杀手，然后飘然离去。”
“你猜得很对。”
“他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你不是。”聂远道。
“也许你说的恰恰相反。”男人道。
“你已经耽误了很久，这不是一个杀手应该做的。”聂远道。
“可是我仍然很有把握。”
“你觉得你能几招之内杀死我？”聂远反问。聂远有些担心了，也许对方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本身就是因为他足够自信。
“你怕了？”男人问道。
“我还要多说些话，剑却不答应。”聂远道。
“很好……”
黑衣男子一句话尚未说完，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尖锐无比的寒气所笼罩，眼前的一抹霜色也倏然而至。
一剑疾风来，霜雪满天山！
这是柴嫣第二次见聂远用出霜寒九州中的招式，这招疾风骤雪是霜寒九州中最快的一剑，也是江湖上几乎最快的一剑。这一剑之快，几乎让聂远的身影在原来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似有似无的残影，而青霜剑，则完全化成了一道裹挟在疾风中的飞霜。
只是这一剑虽快，对手的人却也很快。
青霜剑快似一阵疾风，而他在顺着风退！或者说，他本身也化成了一阵黑色的阴风。
这一剑练到极致，天下无人能挡，只是聂远还没有练到极致。
他的这一剑只能御到第十五步。
虽说以聂远的功力，这一招疾风劲雪只能御剑到十五步，但以这一剑的速度，十五步内，即使是宗师级的高手，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这名在昨夜刚刚伤了柴荣的杀手，偏偏是组织中轻功最好的，也是全江湖轻功最好的人之一。
因此他除了暗杀外，还有许多监视与追踪任务。在酒家二楼监视江南侠士聚会的是他，跳下酒家一楼，在众人眼前穿过并用暗器打伤甘震的也是他。
既然他是江湖上轻功最好的人之一，当他运全身之功力后退时，总算是能在十五步内躲过这一剑。
十五步内，一步一片霜花，一步一片鸦毛。
十五步后，寒光闪闪，一把剑和一柄短刃交错碰撞。
“柴荣稍逊于你。”交手之间，男人显得三心二意，并不太过专注，当一个人应付不了眼前之事时，他总是不会有心思再与对手聊天的，除非他是一个及其洒脱之人。
而他是一个轻功极高、善使暗器的杀手，杀手不需要洒脱，也不可以洒脱。
既然如此，他显然是已经在交手中游刃有余。
聂远自觉难以制胜，仍不说话。他紧张地找寻着对手招式中的破绽，希望找到一招制敌的机会。
当杀手手上短刃突然脱手之时，一直在一旁揪着心的柴嫣突然感到一颗心跳到了喉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她所预期的。
许多时候一个人所预期的，并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现在，柴嫣已经不知道她到底在期盼着什么：聂远本已经落在了下风，她是一个会接受现实的人，已经做好了聂远落败的准备……但她又没有办法想象聂远倒下的那一幕，殷红的血会染透他浅灰色的衣袍。
而在交战中的剑客，是没有办法犹豫的，杀手短刃脱手时，他已经跃在了半空中。聂远也已经出了倾力一剑，剑在寒气的环绕之下如同惊雷打在了厚厚的雪川，一跃而起，飞速而至。
雪暴再高，犹有竟时，环剑洁白之中，一抹黑风以更快的速度从中穿过，杀手已经感觉到了随剑而上的第一片霜花，剑尖却停在了距他咽喉尚有三寸之处。
穿过霜雪的黑铁梭镖重重插在了聂远的左边肩窝，这一枚梭镖以速度取胜，它本身却十分沉重，直直地将聂远插回了地上。
聂远右手撑剑站起，左手按着已经涌出血来的肩部，他清晰地感觉到左臂已经不甚灵活。
这一并未喂毒、单纯以力度取胜的暗器竟然让聂远受伤不浅，柴嫣的心止不住地颤动，全身也已发冷，她往前一步想要扶住聂远，又不知为何突然被电击了一般怔在原地。
聂远的左臂已经几乎两次要坠落下来，血一滴滴地滴在地面上。透过外面无数人嘈杂无比、如同热锅沸腾般的吵闹声，一声清脆的血滴落地声猛然惊醒了柴嫣，她几步冲到聂远身旁，一只手握住了聂远虚软无力的左手，一只手替聂远按住了伤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杀手冷冷道。
“不要杀他。”柴嫣的脸色在告诉着别人她很害怕，可她在劝面前这个冷血的杀手不要杀聂远。
聂远想笑柴嫣，生死关头，她竟然想劝一个杀手放弃自己的猎物，他本以为柴嫣不是这么幼稚。
可是他本应该清楚，柴嫣的幼稚至少让他还活着。
杀手没有继续动手，他竟然沉默了。他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聂远的眼睛，快速地思考着许多问题。
在这片刻之中，聂远从柴嫣握着自己的手上，感觉到了她皮肤的冰冷，也从她紧靠着自己的身体上，感到了她微微的颤动。她也许是害怕了，可她的身体不应该冰冷。不像自己总是冰冷的手，聂远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总是很活泼的女孩子手会如此冰冷。
可是更奇怪的是，当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竟然有了温度。
聂远看了身畔的柴嫣一眼，她低着头，没有抬头看他。
余光之中，聂远看见杀手的手又伸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知道下一枚暗器马上就要打来，他明白打下去难逃一死，他在思考自己若能再全力使出一招疾风骤雪后，杀手招架的时间足不足够让柴嫣逃离。
聂远右手持剑，把剑背在了身后。
“你这么喜欢犹豫，哪里像一个杀手？”聂远朗然笑道，他身后的剑已经溢出了寒气，柴嫣握着聂远垂下的手，寒气从剑身和聂远的内力中一起和柴嫣的身体共通，使她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了。
聂远察觉到柴嫣的寒冷，可是他没有办法放开手，他的疾风骤雪尚在初练，若放开柴嫣的手，拖着一条暂时瘫痪的左臂，剑招势必无法发动起来。
“我对每一件事都必然要做出最好的决定。”杀手冷冷道。
“决定没有好与不好，只有悔与不悔。”聂远道。
“若是留你一命，十年之后，你会是他一个很好的对手。”杀手道。
“你是说那个黑袍剑客？”
“嗯。”杀手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不过很可惜，你们都不会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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