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儒和他书童并不追击,“五子,去看看收成!”老儒用命令的口吻说。
“去你妈的,”沉默了一路的书童终于卸下了伪装,“真当自己是老爷呢?”他上去扒开木笈子,从一堆衣裳和破书中搜出只蓝花布的钱袋,拿起里面的大银锭子一掂量:“二十两。”
老儒说:“姓陶的脖子上那块玉就不止这个数,说不定他裆里还藏了点儿。”
“老崔,你说老三、老四是怎么死的?”五子神色紧张起来。
“天知道!昨晚上俩人还好好的,我让他们埋伏在枯树林附近等我信号动手,结果就成这幅鸟样了!”
一会儿的功夫,哒哒的马蹄声从右边那条岔路上传来,转眼间两骑停在了老儒和五子面前。打头的拿灯笼照照两人,轻松问道:“收成怎样?其他人呢?”
“怎么这么慢——出大事了!老三、老四让人给摘(砍)了瓢(头)去。”五子说。
“不会吧?那你俩家伙都没带是怎么活下来的?”
“等把人都收拾干净了再慢慢告诉你!”
那边陶书生和书童跑了半刻钟不歇,又一条岔道,两人分开逃命。不多时,响马四人也杀到。西边那条路植被少视野开阔,晃动的人影被一眼察觉。人腿怎么和马腿比?两方迅速拉近,马上人张弓搭箭一射,人影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陶书生的书童捂着中箭的腿求饶道。老儒问他:“带钱了吗?”书童答:“有有有!二两银子,都给你!”老儒问:“你家主人呢?”书童说:“朝那个方向去了!你们快追他!他钱多!”老儒打了个响指,同伴会意,一箭结果了书童的性命。
另一头陶书生跑得黄胆水都吐了,正当他想停下歇一会儿时,骇人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这是阎王爷来索命的声音!夜色中,他隐约看见西北方向有什么建筑,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儿奔去。
眼前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瓦房,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窗户纸也破了大半。陶书生颤巍巍问一声:“有人吗?”没听见回答。试着推门,居然并未上栓,他忙躲了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陶书生看清屋子正中央放了两口棺材,原来是间荒废的义庄。
马蹄声越来越响,陶书生的心也越跳越快。荒郊野外的就这一栋建筑,显眼得紧,可他实在没劲跑了。他想起身后的棺材,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来不及磕头道歉,陶书生掀开棺盖,一股恶臭传来,像极了腌久的咸鱼。他强忍着呕吐钻进棺材再盖上,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身上不住地打着寒颤。陶书生把头枕在盖着尸体的皮草上,还挺暖和的……
等等,尸体,暖和?
“你,哪位?”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就在这棺中,就在他身下!
门外响马四人已在附近密草疏林中搜索了一阵,这么短时间是跑不了那么远的,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间义庄上。众人走近,只听里面传来了异响……
四.
“你是有多饥渴?连棺材里头人都不放过?啊?”
响马四人推门进入,却见得一人正对着地上陶书生拳打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此人年约二十,一口吴语,中等身材,穿着八卦道衣,披头散发的,身上隐隐有一股未消尽的酒气。
“喂!”门口老儒招呼一声,他终于发现了来人停了手。见着四人带刀执弓的架势,道士心里明白了大概,换笑脸道:“大爷,不知道是您的点子(目标)!放心,这兔儿爷身上东西我一样没碰,你尽管带了去。”
五子啐道:“废话真多!同他一样,双手抱头站墙角根去,把值钱的……”灯笼不经意的一挥,照见了道士置在墙边的行李:一只木笈子、一支挂了“占卜扶乩,童叟无欺”旗子的白木杆以及……两把黄木鞘的腰刀!
“这他妈不是老三、老四的刀吗!你……”五子激动道。
“误会!都是误会!大爷,这刀是我半路捡的!”
“看,那地上的皮草也是老四的!”老儒也发现了什么。
“这也是我半路上……”未等道士说完,两箭袭来,直指他眉心。道士下腰躲过,地上一翻滚到墙边,摘了旗子,将白木杆牢牢攥在了手中,腕子一抖杆子一转,又两支羽箭应声落了地。
“且慢!”道士一改刚刚的猥琐语气,凌厉道,“多少人为了报仇把自己命搭进去了,你们可得想清楚咯!”
此话一出,对面四人中三个都稍有犹豫,唯有五子气不过,拔了同伴的刀径直冲了过来;两名同伙见状一个拔刀跟上,一个张弓瞄准。道士见劝不住,纵步上去出棍对敌,他被两人夹在中间猛攻,整二十个回合竟都未落下风。
张弓那人瞄了半天找不着机会,忽然道士闪出一个绝好的身位,露了后背,他想也不想便放了弓弦。道士微微一笑,脑后长眼般身子一矮,那箭便径直钻进了他同伴的胸口!
“直娘的!不卖点破绽怎么引你上钩?”道士追着中箭者而去,挥棍格开刀势,左手飞快地掏出怀里匕首近身连捅他心口三下,那人惨叫一声,瞬间倒在了血泊里;身后五子疯也似的砍过来,道士头也不回,反手轻轻一捣,棍头点在其小腿处将之绊倒;五子刚想爬起来,一记劈棍以千钧之力夯在他后脑壳上,也送他去见了阎王。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张弓那人第二支箭方才搭好,却见得两名同伙都被干翻在地,当即便呆住了。道士踩着五子的头,青筋暴起,目眦尽裂,虎啸山林般吼道:
“还、不、快、滚!”
老儒和张弓的骇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义庄。十几个弹指后,道士还拗着一样的造型。他对身后陶书生说道:
“喂,兔儿爷,帮我个忙,看那俩猪头三走远了没。”
陶书生蜷缩在角落里目睹了整个经过,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走到门口小心翼翼望去,确认两匹马是走远了。
“走远了就……呕……好。”道士终于不用再憋着,腮帮子一鼓将秽物全部吐了出来。睡前他喝了不少酒,再这么一动,胃是翻江倒海的难受,得亏快速解决了战斗,不然他就真得躺棺材里了。
“感谢大侠相救!”道士打跑了响马贼,陶书生也不计较他刚刚殴打自己了。
“举手之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呕……我辈本分。”道士擦了嘴角,终于吐干净了。他上去探了地上两人鼻息,确认死透了,于是旁若无人地扒开他们衣服全身摸索了一番。“诶嘿嘿,”他的手突然停下了,一阵杠铃般的笑声随之而来,“真是好命!”原来是摸到了五子身上的蓝花布钱袋。
“大侠,这个钱袋,是我的。”陶书生发出微弱的声音。
“什么?你的?”道士睬都不睬他,只顾着高兴,“我可没看到它上面有你的名字啊。”
“有的,你瞧,钱袋底有个‘陶’字。这是我娘子缝给我的。”
“直娘的,还真——不对,既是你的钱袋,为何会出现在他那儿?”
“本是放在笈子里的,我刚刚逃命的时候落下了才被他们抢去!”
“这不就行了。”道士自然而然地将钱袋放进了兜里。
“什么意思?大侠你别拿我打趣啊!”陶书生急了。
道士耐心解释道:“你也说了:‘他抢了你的’。抢了你的,就不是你的啦!”
陶书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下一刻他便噗通跪倒在道士面前,哭诉道:“大侠你不能这样,这可是我最后的盘缠!我进京赶考疏通关系可全靠它啊!大侠,你把钱还我,等回了浙江我三倍,不,十倍的奉还……大侠你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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