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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下问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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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荒郊野外的狗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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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已是下午。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点点丝丝,轻柔得就像是苏绸一般。

    但雨水还是很凉,贾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哭。她实在伤心,心想自己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凭什么无缘无故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又冷又饿不说,还要无亲无故地躺在这荒郊野地里的水塘里,恐怕自己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嚎了几嗓子,但终究还是饿了,终于从池塘里爬了起来,走到那片茭白区,掰了几个下来,咬在嘴里。

    一张不大却红的小嘴,哭几声,吃几口,哭几声,吃几口,又哭又吃,忙得不行。就像是个小孩儿被爹娘教训了,给了块糖吃,尽管眼泪兮兮,但嘴里的活儿却是一点没耽误。

    吃个半饱后,又掰了一大捧,用衣服兜住,这才往回走。

    其时雨基本停了,只有那些平静的水面上,才偶尔能见一两滴雨落下,轻飘飘地,连涟漪都很难泛起。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回到那片石壁 。贾真将茭白摊开,把一些硬皮剥了,这才拿到绝身前,轻声喊道:“嘿,醒醒,吃点东西,嘿。”见绝不醒,又连忙伸手摇了摇他。

    忽然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猛然睁开,如一条毒蛇一般盯着她,一动不动。

    贾真被他抓得有些疼,挣扎了几下,竟没能动弹分毫,不免有些气愤,骂道:“混蛋,放开我,你想干嘛?放手啊,混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绝的眼神才缓和了下来,缓缓放开她的手,问道:“我的剑呢?这是哪里?”

    贾真冷哼一声,心道:“刚醒来什么也不关心,就知道问你的剑,你还嫌自己杀人不够多么?”面上说道:“我怎么知道?”她还是害怕,心想万一让这个视剑如命的家伙,知道了是自己把他剑扔了,不知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自己。

    绝瞪了她一眼,又立刻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道:“怎么在一群马贼手中?”

    贾真心道:“那些人是马贼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在他们手中的?”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绝挣扎站了一下,但很快伤口传来的疼痛和原本的内伤让他气血不畅,根本难以行动。

    贾真立刻按住他道:“你要干嘛?你现在伤得这么重,就不要动了。那剑丢了也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绝瞪眼道:“你说什么?”对于剑客而言,剑就是半条命,没了剑的剑客,那还是剑客吗?更何况他还是杀手,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如何不紧张。

    贾真也不甘示弱道:“怎么?我又没说错,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玩意。”那把剑在她眼前夺去了几十口人命,其中还有她姑父的性命,怎能不让她气愤。

    绝瞪视着她,好似要把她吃了一般。但无奈受伤太重,就连简单的瞪视,也显得有些吃力。

    贾真看他难受,心里不忍,不再多说,从一旁把茭白拿来,放在他身前道:“算了,先吃吧。”

    绝冷哼了一声,向后仰去,抬头看天,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贾真责道:“你赌什么气嘛,我又没说错,你饿着自己又能怎样?”见绝还是不吃,愤懑道:“不吃白不吃,饿死你算了。”说着将茭白放到一旁,自己拿了一两个放在嘴里,故意用力吃着,嘴里叫道:“嗯,真好吃,又甜又香又脆,哎呀,怎么这么好吃啊……”回头见绝理都不理,也觉无趣,便随口吃了,靠在一旁。

    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竟然半分好处都讨不到,不免有些伤心难过,兀自又将头埋在臂下哭了起来。

    晚上细雨又起,窸窸窣窣点在心间。贾真见放在绝身旁的茭白依然没吃,心想这样下去,他就算没被病死,也会被饿死,得想个办法让他吃东西就是。

    于是靠了过去,说道:“喂,那个,你还不吃东西吗?再不吃就会被饿死的,你不怕死吗?”见绝不答,心想他一定是在气自己白天说的那些话,又道:“那个,对不起嘛,我不该说你那把剑不是个好玩意儿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先吃东西吧。等肚子饱了,伤养好了,我们再去找回剑嘛。”

    抬头向里面看了看,见绝缓缓坐直身子,将他手旁边的茭白拿了过去,三两口吃了。忍不住心里好笑起来,“还挺傲娇的嘛。”连忙将另外一些也都拿了过去,说道:“多吃点,全部吃完。”

    绝猛吃了好几口,等差不多都吃完了时,才说道:“多谢。”

    贾真心里好笑,“原来还这么有礼,还懂得说多谢,不简单啊。”面上淡淡道:“不必客气 ,反正又不费多大功夫。”她不想把那个艰辛的经历说出来,以免被他小看和嘲笑,虽然她也不知绝到底会不会小看和嘲笑她。

    绝总算是吃完了,又望了她一眼,问道:“我的伤是你治的?”

    贾真道:“是啊,怎么了?”

    绝又道:“多谢。”中间从不解释。

    贾真心里很是快活,心想这家伙向自己道谢,还两次,真不简单。面上却平静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绝“嗯”了一声,似乎是同意了她这个建议。贾真腹诽不已,心道:“我只不过是和你客气客气,又不是真的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仅要放在心上,还要心尖上。这可是本女侠对你的救命之恩。”

    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绝默默闭上了眼睛。贾真不知他是睡了,还是在想事情,便轻声问道:“嘿,你睡了吗?”

    绝道:“没有。”

    “那你在干嘛?是在想什么吗?”

    “嗯。”

    “在想什么?”

    “事情。”

    “什么事情?”

    “我的事情。”

    “你的什么事情?”

    “与你无关。”

    贾真瘪瘪嘴,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说,我还不想问呢?”但过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想《九龙册》这本书吗?这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得到它?你拿到它没有?那天你从我姑父怀里拿出的是不是那本书?”

    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姑父惨死的画面,眼睛一下就红了,“你为什么非要杀了我姑父不可?难道以你的功夫,把我姑父打晕不可以吗?你打晕了他,不就能拿到书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铺天盖地,一箩筐的问题。绝只是靠在石壁里面,一个字也没回答。

    贾真哭了一会儿,渐渐好转,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是怕我报仇吗?我告诉你,仇我是一定会报的,但这是在我还你恩之后,到时候我们一决生死吧。”

    绝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问道:“那日我打晕你之后,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贾真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又想起他那日吓自己有鬼,不免有些生气道:“哼,你说有鬼吓我,又把我打晕,就是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坏事么?你坏事都干成了,还管是谁叫得我啊。”

    绝问道:“是有人把你叫醒的?”

    贾真道:“是又怎样?”

    绝问道:“是不是那个管家?”

    贾真吃惊道:“你怎么知道?”随后又好似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没来得及杀他是不是?哼哼,得亏彭管家机灵,躲过了你的毒手,不然你手上又要多一条人命了。哼,你等着吧,等我剑术有成之日,一定会取你狗……嗯,小命的。”

    绝收敛目光,又陷入了沉思。

    贾真呼出一口气,心想这人目光真是可怕,简直比在村口遇到的几条疯狗还要可怕。转念一想,疯狗尚可有人管束,而这人根本没人敢管,岂不是比疯狗还要厉害,是疯狗中的疯狗。她偷偷瞄了一眼绝,心道:“你就睡吧,不知道你已经被我骂了多少遍,嘿嘿,大仇报不了,我先报个小仇,也够让你难受的哦。”

    谁知这时绝忽然睁眼说道:“是管家。”

    贾真差点吓死,以为他听见了自己心里的话,结结巴巴道:“是是是什么管家?”

    绝道:“幕后黑手是那个管家,他是那个女人的情人。”

    贾真完全听不懂,不知他口中的幕后黑手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他口中的女人是哪个女人。问道:“啥?你说明白一点。”

    绝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

    贾真腹诽了几句,“说话不说全套,打屁只放半截,怎么不憋死你呢。”头靠在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雨渐渐变得大了,哗哗作响。

    贾真靠在凹槽边,那里若是无雨或者小雨,都不会有事。但现在雨大了,溅起的水珠就会溅到她的腿上,甚至脸上。

    她连忙往里靠了靠,眼睛还一直盯着绝,生怕自己碰到了他。但外面雨实在太大了,她要是不继续往内挤一挤,那些雨点还会溅射在她的身上。

    夜晚的雨水,格外的凉,点在人身上,就像是针扎一般。她在白天已经忍受过一次那种痛苦了,而现在还要继续忍受。关键是白天衣服还没风干透,眼下又要变得湿了。

    像这种天气,在那样的环境,她一个少女又怎么忍受得了。

    所以她轻轻移动着身子,向里面缓缓靠了过去,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把绝吵醒,更怕让他发现自己正挨着他,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但事实总是让人失望。绝不仅醒了,还用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贾真嘿嘿笑了笑,有些尴尬,道:“外面太冷了,我想进来一点,不是存心想弄醒你的,更不是想要碰你的。你不要在意啊。”

    绝挪动着身子,将自己往外移动。贾真急道:“你干嘛?你别动啊,小心伤口裂开。”

    绝只是往外移,过了许久才把那个最里面的位置腾了出来道:“进去。”

    贾真知道他从来说一不二,不愿和他让来让去,便往里靠了过去。绝就躺在外面一点,闭上眼,将脸往里朝着背向外,任由雨点打在背上。

    贾真心里有些感激,尽量将自己的身子缩了缩,减少一点占地面积,好让绝可以进来一点。但绝已经闭上了眼,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贾真看着那张脸,又想起那天在城西桥第一次遇见他。那时他还是一个钓鱼客,镇定又神秘,而他碰自己手臂,现在想来,原来是在帮自己抵挡那几个人。不然凭自己的本事,别说那个王大跃了,就是另外那几个人中任何一个,自己都不是对手。

    那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贾真想了想,又想摇醒他问问,只是看他睡得那么睡,不忍心打扰他。思绪又转,想到了第二次,那时他假扮成了李易安,跟在护卫最后,竟然被自己一下就选中了。

    喊了他到炼武房,让他陪自己练剑,他竟然拒绝了。记得自己当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剑术如何如何的好,现在看来,真是贻笑大方了。后来东拉西扯,拜了他为师,想想都觉得好笑,自己竟然会拜他这种人为师。

    他可是杀手啊,是杀害……

    贾真叹了一口气,不愿想到这一点,每次想到这里,自己就又愤怒又内疚,想要对这个人怎么样吧,又不敢不忍对他怎么样,可要是不对付吧,心里总归是有根刺的。

    矛盾。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躺在角落里。夜越来越深了,也越来越冷了。她环抱着自己,乞求上天突然给她一件棉衣裳,就算不是棉的,麻的也好,甚至麻的都可以不要,干的就行。

    上天从来不会满足人的心愿,他只会打雷下雨,外加吹风。就像现在一样,外面的风声很紧,呼呼作响,好似鬼哭一般。

    贾真冷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牙齿咬得嘎嘣响,“好冷!”

    她实在受不了了,睁开眼看见绝好似比她还要冷一些,嘴唇都冻乌了。她轻声唤道:“喂,你没事吧?很冷吗?要不你睡在里头?”

    见绝没有说话,她慢慢靠了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你病了?!”

    她又急又气,心道:“你明明扛不住,为什么要逞强呆在外面呢?”耳听周围风声呼呼,绝这个位置刚好可以吹到一点,就那么对着后脑勺吹,能不生病吗?

    她连忙将绝拉了过去,让他与自己平行对立,只是这样自己就不得不抱着他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冷死好。”

    两个都冷得像条狗的人,能够抱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温暖了,更何况还有一个狗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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