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栋拐,塔台叫。”
“请讲。”
“修正海压1087,温度16,风向西南,地面风速63,平均风压2356。4道,准备滑出。”
“清楚。”
10:13,鼎新试飞基地机场,1号塔台指令组工作区,通讯信道里正在传出经过降噪处理的声音。
“塔台, q栋拐叫。”
“请讲。”
“准备就绪,q栋拐准备滑出。”
“可以滑……q栋拐,原地等待,重复,请原地等待。”
“……”
“哔”,通讯信道的一端被关闭了。
“q栋拐,q栋拐,塔台叫,请回答!重复,回答!”指令组组长语气急促地吼道。
他旁边,刚刚下达指令后站定的基地参谋长,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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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1号塔台约15公里的4号跑道,那架翼展宽大、铁青色机身、编号为“07”的高空气象侦察机,正从南侧停机坪滑出,毫不减速地修正了机头朝向,近8吨机重带来的巨大转向惯性,使得机身发生了数次左右方向的小幅摆动。
尚未彻底稳定,07号气象飞机双翼下的4台发动机就全功率启动,巨大的声浪立时充斥跑道。
刚刚冲过3号跑道斜插而来的一队官兵,举起步枪鸣枪示警,枪声在飞机发动机声浪的冲击下犹如蚊呐。
那一队军人,早已放弃整齐队形,呈散兵线奔袭,其中,单兵素质最佳、甩开队伍全速冲刺在最前的1名中尉排长,正位于两个跑道间的绿地上,距离4号跑道800标志点,07号气象飞机的正前方——起飞路径,还有不到100米。
血液,在心脏的强力搏动下,携带着氧气循环至每个末梢,肌肉细胞内的atp和乳酸早被分解一空,体内留存的碳水化合物、脂肪与蛋白质持续分解转化成新的能量。费效比的巨大差额,已经影响了神经的灵敏,比如视觉和听觉。
空气,流过涡扇后分成两路,一路流经内涵道,被压缩后在燃烧室和燃油混合燃烧,再由涡轮和喷管膨胀,以高速从尾喷口排出;另一路流经外涵道,风扇后空气经外涵道直接排出。因为预热的短暂,全功率的转速使得扇片的温度急剧飙升。
人和飞机,都在全力加速。
终于,中尉跑到了跑道。
透过步枪的标尺缺口、准星尖,将瞄准点置于300米外迎面而来的07号气象飞机驾驶舱,剧烈的喘息让枪口有些晃动,中尉开启了电子辅助瞄准校正。
巨大的呼啸先于飞机本身抵达,中尉的身体都禁不住摇摆起来,却不退半步,死死抵住肩膀,枪如礁石,立于万丈潮头。
一百多年前,特定的历史背景条件下,军队曾有“步枪打直升机”“大炮打轰炸机”的浮夸,媒体也有着影视化的“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的扯淡,更早的二战时代,还有着波兰骑兵挥舞马刀冲向德军坦克的可笑可敬可叹,笑其不自量,敬其不折腰,叹其不思归。
但时间的齿轮咬合运转到今日,口径51毫米、初速1530米/秒的“49式”步枪子弹,在不足300米的距离上,完全可以击穿非作战飞机驾驶舱的钢化玻璃,进而命中飞行员,“打飞机”也不仅仅是一句特定指向的揶揄。
但,与坚毅的身姿相比,中尉的心,却如火灼刀绞。
人非草木,何况德之贼也,乡愿。
中尉在看见飞机“07”编号的瞬间,就恍惚知晓了驾驶员的身份,在已不足200米的距离上,他明明不可能看清,却无比确定了驾驶舱内的飞行员——就是和他一起入伍的老乡。
那个一起从校园走出参加招飞体检的家伙;
那个会把珍藏许久心仪女孩儿照片共享给他看的傻小子;
那个被自己咬着牙用背包绳拉拽才通过新兵连5公里考核的笨蛋;
那个羡慕自己能飞战斗机并总自吹兼自嘲要做气象飞机中的战斗机欧耶的兄弟。
究竟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愤怒,痛心,遗憾,疑问。
昨天还在勾肩搭背,今日就要刀剑相向。
一边军令如山,一边手足之情。
刚刚的全速冲刺,中尉甚至来不及想,自己究竟是要亲自送他一程,还是要就站在这儿,拦下他,胖揍他,问问他。
飞机距离中尉所在的800起飞标志点,200米。
在未达最大速度时,机头,提前缓缓抬升。
中尉已经错过最佳的射击角度。
飞机试图错开站在跑道上的人。
旁边陆续接近4号跑道的同志们,已纷纷从侧翼开火,子弹敲击在07号上,擦出簇簇火花。
“呲——”飞机机身离地瞬间后,复又落地、弹起,轮胎与跑道摩擦出了阵阵气雾,100米。
中尉面上竟有了不为人知的浅浅笑意。
还真是个笨蛋呵。
在距离中尉不足50的距离,07号终于扬起机头,机身拔地而起。
“哒哒哒!哒哒哒!”中尉的两组点射,精准地击中了07号气象飞机的尾部起落架和轮胎,起落架摇摇欲坠,轮胎暴裂无声。
兄弟,毕竟我们都是军人,天职在心,理解万岁。
送你一程吧,你不必再降落,飞行员的归宿,是蓝天。
07号几乎擦着中尉的头顶掠起而去,巨大的风压和势能将中尉的身体高高甩向了空中。
其实,你的技术很好的,飞战斗机,没毛病。
中尉在重重砸到地面前,最后想到的是,好想再看一次你这笨蛋打飞机时被我发现的囧脸,不过,这次,我不会笑话你了,因为,大家都一样,男人么,只是,你从来没抓到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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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塔台中,四级军士长老罗,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跑道上的枪声,强行起飞的气象飞机,还有从指令组那边走来眉头紧锁的基地参谋长。
“这位班长,迅速检索07号高空气象侦察机的航路、飞行状态!”
“额,额,是!”
多年的专业训练,让老罗即便脑子怠速运转,肌肉记忆也会熟练完成工作,一幅幅实时动态全息图片被剥离出来,语音播报也随之响起。
“实时高度6384,实时航速592 k/h,实时航向19,未按预定航向105飞行……”
航向19,几乎正北!
沿此航向,135公里左右,是额济纳旗,227公里后,是策克口岸——中国北部边境线。
以当前航速计算,07号飞离国境,仅需23分钟,何况,这架正在持续加速的高空气象侦察机,最大航速是850 k/h。
基地参谋长脸色铁青,立即转身回到指令组工作区。
“给我接通酒泉……防空旅。”
愤怒,痛心,遗憾,惋惜,大校的眼中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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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一枚“红箭p”地空导dan,击中了飞行高度尚未达万米的07号高空气象侦察机。
几团燃烧的碎片,坠落于疏勒河支流流域。
野草远没有生到这一年中的离离茂盛之时,因此,些许的火焰在坠地后,又燃烧了一会儿,便也就熄灭了。
虽非无定河,亦无遗骨留,可,又怎知,不存一丝执念,入谁春闺,做谁的,梦里人。
式微,式微,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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