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五感，眼耳口鼻舌。
最不济，前后左右还是分得清的。
楚小山走得时候，分明感觉自己是在向后退。
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更没互联网。
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躺在土炕上，听老头子讲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那时候小，也不知道害怕，又好奇又想听，听得津津有味。
别看他小时候长得像抹布一样，脑瓜倒是挺好用，听过一遍，也就记下来了。
老头子说，遇见鬼打墙的时候，要记得，一不能睁眼，二不能转身。
今天早晨蹲在门口喝粥的时候，老头子还一边夹着咸菜，一边又跟自己絮叨了一遍。
没想到到了晚上，还真让自己碰见了！
“不能睁眼”，是因为“眼前皆虚妄，所见非所见，”直白点说，就是看见的都是假的。
别看老头子样子不起眼，说起这拗口的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颇有几分神棍的模样。
“不能转身”，老头子解释的很玄乎，
“转身干嘛？！心里没鬼你怕个求！”
“还说你么得怕的，你个瓜娃子，么怕的话你转身干啥子嘞？！”
“老子告诉你，你越怕的话，这小鬼就越欺负你，晓得了吧？！”
大道康庄，人善人欺鬼也欺！楚小山对此很是不服气，可也么得办法。
老头子说，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着眼睛向后退。
小鬼看见你面向前方，它就以为你在向前走，其实你在向后退。
这样一来二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破了鬼打墙。
老头子说，这叫“骗鬼！”
至于到底能不能骗鬼，楚小山之前没碰见过，也就不知道，心里多半还是不信的。
“哪家的憨鬼呦，没脑子的伐？！我特么闭着眼睛向后退就能行了？！”
可是在想想老头子说这话的时候，那眼若铜铃，口水四溅的样子，又莫名的信了七八分。
这一信，就信了二十多年，到现在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眼睛一闭，咬咬牙，我退！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闭眼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是刚刚打了个盹儿一样。
楚小山寻思着，自己上山也才没多久，又闭着眼睛退了这大半天，按理说，现在怎么都应该到山下了吧？
可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温暖，反而还越退越冷了呢？
难道地球在我上山的时候爆炸了？南极穿梭时空砸到青羊山了？！
刚开始看见大树变冰雕的时候，楚小山还觉得凉快。
可现在凉快大劲儿了，嘴里丝丝的抽着凉气，露在外面的胳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都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这特么得傻到天上去，傻死了，才能硬扛整座冰山吧？！
说鬼使神差也好，说福至心灵也罢，再“退”下去，肯定是扛不住了。
楚小山抬起右脚，在即将迈下去的时候，睁开了眼，整个人呆立当场。
“嘿，老头子说的还真对嘿，眼前皆虚妄！”
楚小山分明感觉自己是在向后退，可睁开眼，却看见自己那抬起的右脚，正正的悬在了眼前的石阶之上。
楚小山向后退了多久，也就向前走了多久。
山间一小盹，山外已一天！
即便此时，楚小山仍旧坚定的相信，老头子说的是对的。
楚小山想“骗鬼”，“鬼”也骗了他，眼前皆虚妄。
既已如此，楚小山索性壮着胆子，睁着眼，走完了这一步。
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就像平时爬山一样嘛，一直走了十来步。
楚小山猛地站在当地，双手抱着胳膊，哆哆嗦嗦：
“老头子该不会把我当鬼骗了吧？！”
“什么特么的眼前皆虚妄，纯属扯淡啊！”
“还骗鬼，鬼特么才信啊，我咋就猪油蒙了心，信了老头子的鬼话！”
每登上一阶石阶，身后那虚无的黑暗，便向前压近一阶，四周的空气也更冷冽一阶。
楚小山吐了口吐沫，刚吐出去便成了冰粒，“啪”的摔在石阶上，清脆的响声传出老远。
种种的一切都告诉他，这不是老头子口中的“眼前皆虚妄！”
眼前的通天之路，还是那么的浩浩荡荡，看不见尽头。
青山之内无日月，只有眼前的石阶，散发着蒙蒙毫光。
山间花草虫石鸟树，尽皆成了冰疙瘩，映着石阶的青光幽幽，宛若鬼蜮一般。
四周极致的安静，安静到楚小山只能听见自己那粗重的喘息。
喘息了半晌，思绪电转，眼见已然无路可退，楚小山也是发了狠。
挺直了身子，右手伸到背后，抽出了那棒槌样的包裹，遥遥向前一指，大声叫骂道：
“你这鬼石阶，既不放老子离开，那老子走完就是了！”
这壮胆子的一句话吼完，手中的棒槌竖起来，“咚”的一声戳在石阶上，棒槌当拐杖。
肉眼可见棒槌上有星星点点的白光闪了闪，楚小山只当是溅起了石阶上的萤石。
包裹很长，包的也很严实，楚小山光从外表，也瞧不出里面包了些什么东西。
老头子说里面是他的宝贝，不让楚小山打开，他也就真的没有打开。
老头子虽然骗了他，可老头子不会害他，骗他可能也是想让他走完这段路。
棒槌落地“咚”的一声，也把楚小山的思绪拉回来少许，看着棒槌撇了撇嘴：
“不让看就不让看撒，又没得说不让用！”
楚小山杵着拐杖，闷头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还是那副阴森森的样子。
“我都走了这么久了，老头子怎么也不来找我！”
“老头子该不会是睡着了吧，碰见这么个鬼天气，也不知道他盖被子了没有！”
“都老胳膊老腿了，还跟个老流氓一样，睡觉从来都不穿衣服！”
冷，很冷，非常冷！
楚小山而今所处的位置，比起最初来，要冷了不知多少倍，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脑袋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眼前的石阶，像是还剩两三步，又像是还剩无穷尽。
楚小山甚至觉得，自己胳膊上的肉，都已经冻瓷实了，他毫不怀疑，
要是自己不小心摔一跤的话，能把胳膊上的肉全摔下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骨头。
他毫不怀疑，要是现在摔在地上，能把胳膊上的肉全都摔下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骨头！
“去特么的桃花源！”
“去特么的陶渊明！”
“去特么的鬼打墙！”
楚小山心中咒骂着，却连吐口吐沫的力气都没有。
一不留神，脚下打了个滑，慌乱间想要扶住棒槌，棒槌吃不得力，也整个的滑脱开来。
整个人重重的摔在石阶上，鼻子挨着地，两眼一酸，眼泪差点没摔出来。
顾不得鼻子，急忙看向自己的胳膊，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肉都还在！”
“我特么不会把鼻子摔没了吧？！”
虽然心中着急，可就连伸胳膊摸摸鼻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哎，罢了罢了！在不在又能怎么样呢？冻特么也冻死我了啊？！”
楚小山勉强翻了个身，呆呆的看着青幽幽的天，瞳孔一点点放大。
“嘿！下雪了嘿！八月飞雪，这小鬼该不会是窦大娘吧？！”
楚小山的嘴角傻傻的咧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冻死过去，
“窦大娘，你说你好好的，找我干什么？”
“我还不如你呢，我连对象都没有！”
心知必死，倒是不觉得冷了，楚小山嘴角傻傻的咧着，眼眶却不自觉的红了。
将死未死之际，身周的石阶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渐渐的扭曲起来。
那样子，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破了一扇玻璃，又像是顽童向水里扔了颗小石头。
从极慢到极快，只一瞬间，石阶变幻，在青山那无尽的虚空上，勾勒出一幅巨图。
楚小山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眼前都出现了幻象。
用力的睁大了眼睛向上看去，图画非龙非虎。
四足抵地，头生双角，直抵苍穹，像是要把天都戳个窟窿！
尾如龙，腿如柱，眸如电，发似雷，端的威武雄壮！
楚小山打量了许久，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厉害了，我滴个乖乖！这不就是一头羊嘛！”
这一笑，倒像是惊醒了画中之物。
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蝼蚁，狠狠的一脚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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