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一愣,半晌没敢抬头。
这些日子他送出去的金片哗啦啦落到他面前,后面是颜正好面无表情的脸,配上他的白衣裳,真真跟个鬼似的。
“我我该回去了。”元宝不敢看他,垂着脑袋飞快的往大门挪。
颜正好也不跟他客气,抓过一根绳子追上去,一脚把他绊倒在地,以绝对的速度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拖到后院里,绳子一甩,搭在那棵粗大的老槐树,哧溜一拉,元宝惊叫着被吊到了半空。整个过程一气喝成,绝无手软。
颜正好搬来一张凳子,悠闲的坐下来,手里还多出了一把弓和几支用纸做得箭。
“小子,我教你折纸只教一次,同样,我问你问题也只问一次。”他把箭放到弓上,眯着一只眼做瞄准状,“任何人在我这都只有一次机会。”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辟寒金。”元宝挣扎着。
嗖,纸箭准确的击中了元宝的腹部,虽不伤人,却疼的他龇牙咧嘴。
“那你跟我说,你这么多金子是从哪里来的?”颜正好把第二支箭上好,瞄准。
“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元宝眼泪鼻涕横飞。
嗖,纸箭击中了他的腿,疼的他大叫。
“连说谎都不会,你说该不该打。”颜正好放下弓,拿起第三支箭。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了!”元宝哭喊道,“我真的不能说啊。但是这金子绝非来路不正,你放了我吧!”
颜正好一笑:“不放,我就喜欢你被吊打的样子。”
“我真的不能说,我答应了它要保密,说出来会害了它的。”元宝的眼泪汇成了一条小河。
“它?”颜正好再次举起弓,“纸箭用完后,我就换真箭了,到时候可不光是疼了。我这院子也宽敞,埋一两个人也是不愁的。”
在第三支箭击中他的瞬间,元宝终于屈服了:“我说我说!”
“是金丝雀!”元宝的脸涨得通红。
颜正好挑眉:“你怎么得来的?”
“三年前,它自己飞来的,就落到我家鸡窝上,浑身黄毛,和鸡雏一样大。”元宝急道,“它会吐金屑,那些金屑第二天便会结成大大小小的金片,这么多年来,它一直这样。”
扑一声响,一个石子从颜正好手里飞出,绳子应声而断,元宝哀号一声跌到地上。
“这么多年来,没人找你麻烦?”颜正好蹲到他面前,“这鸟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玩意儿”
元宝扯掉身上的绳子,坐起来委屈的说:“我特别低调,并不拿这些金子挥霍。”这些年吐出来的,我都藏起来了,连我娘都不知道。我还是打零工,实在困难时,我才拿个一个半片去换些东西。”
“颜老板,求你看在我从未借此干坏事的份上,不要把金丝雀的秘密说出去,”
颜正好起身:“我考虑考虑,看心情。”
“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啊!”
“让开让开。你说这鸟怎么不落我家屋顶,偏偏落在你这个笨蛋家里的鸡窝里呢!”
“可能它觉得你家屋顶没我家鸡窝好?”
“刚刚那个不是问句!!”
颜正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来元宝的秘密。
吊打事件后,元宝也没有就此远走他乡,他仍然不定期的来纸匠铺。
颜正好觉得这种人能从战场上回来只能是老天瞎眼了。
不过,二人都再未提起跟金丝雀有关的一切。
今年中秋,颜正好提前关了店门,他端着一碗清热去火的绿豆汤,坐在院子里咕噜噜的喝。
算起来,元宝已有好些时日没来了。
喝完,他心里突然不舒服了一下。一个突来的念头,让颜正好匆匆的出了门。
晚霞如火,街市热闹无比,他从一群群嬉闹的孩童中抽身而出,径直往城中城隍巷而去。
城隍巷算是个热闹的地方,附近设有瓦肆,逢年过节便是张灯结彩,莺歌燕舞的好场面,浓郁的酒香盖过桂花味。
颜正好无心赏看,继续前行,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个牵着孩子的大嫂,他忙上前询问朱家母子居于哪一处。那大嫂向前一指,说巷尾那户就是。
他到了谢,加快脚步走到巷尾。
他来晚了,朱大娘病逝。
颜正好返回纸匠铺挑了最好的纸扎与香烛,没有收他的钱。
冷清清的坟前,元宝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把一件件折纸放进去,表情很严肃,有时还会微笑一下。
颜正好站在他的对面,还没开口,元宝忽然说:“这是最满意的一次告别。”
没头没脑一句话。
颜正好没有吭声。
“我上次跟人告别,是在皇宫里。”火光在元宝清亮的眸子里跳跃,“那是帝国覆灭的一个晚上,他们忙着抢用辟寒金打造的金饰,仿佛谁抢得多,谁就能活下去。我看着他们,连告别的心情也没有了。”
颜正好微愣,半晌道:“你上次告别,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元宝微笑:“对人类而言,是很久了。”
“你这么做,基本就是找死。”颜正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早就死了,‘复活’一个死去的人,是你这样老迈的妖怪无法承担的。”
元宝笑了:“你看出我老了?”
颜正好不语。
元宝耸耸肩:“我曾以为妖怪是唯一能逃脱时间的存在,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颜正好依旧不语。
元宝摇头一笑:“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他指着自己,“请替我安葬元宝。”
他一怔,随即点点头。
“多给他烧点纸吧。”
“嗯”
“还有元宝”
“嗯”
“他未娶亲,要不再烧个好看的姑娘给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敢打你?”
木子兮看着颜正好捧出来的盒子,一只毛色明黄的小鸟伏在里头。
“好吧,我帮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多管闲事”
“成交”
“还有,得它自己同意才行。”木子兮朝金丝雀努努嘴。
颜正好把金丝雀从盒子里捧出来,小东西在他手里懒懒的动了一下,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现在听不听的懂人话。”木子兮凑近它,“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把你的翅膀放到我这张纸上,这样,以后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随叫随到。”
他把纸放到它面前:“你可要想好了。这份约定是不可违逆的。”
金丝雀眨了眨眼睛,转动着脑袋,看了看颜正好,又看了看木子兮,伸出了自己的翅膀,轻轻的放在木子兮的纸上。
木子兮笑了笑:“还是听得懂人话嘛。”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必须得或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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