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三年,雨也三年。若是习惯了孤独,就再难有快乐,不是无处寻欢,而是心空,心空的容不下任何事与人。
陵竭关外,数十万大军向北缓缓而行,七年之期将近,是为当年那不算誓言的誓言,还是只为躲避公主,似乎他自己也难分清,只觉凓城那是必须要去的,至于有什么等着他,尚未可知。
这一路倒是顺风顺水,北海悬崖畔莫名其妙大败无启军后,再次交战皆是一触即溃,并未造成多大伤亡,大夏军士似乎再不是曾经的柔弱士兵,六年来的忽冷忽热的气候,像是造就了无数钢铁般的少年,只用大半年时间便兵围无启都城。凓城,像极了这个≈ot;凓≈ot;字,初秋才过,已是冰封三尺,若不是天寒地冻,城墙上布满寒冰,或许已踏上归去的路。无奈之下,只能等到来年再战。
这一夜,厚厚的营帐内,清风在案前侧身对着悬挂的一副画像怔怔出神,明灭的烛光几次无风自灭,似乎在预示什么,只是他惶而不觉。
不知何时大帐内多出一对蓝绿身影,静静的注视着他,良久之后,一声嗤笑在他身前响起,≈ot;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无情将军,竟痴情若此!≈ot;清风惊闻女子的笑声,心中惊骇,来人能毫无征兆的来到自己近前,怕是非仙即妖,侧过头来眉头紧锁,只见眼前两个绝色女子一般模样,不禁问道:≈ot;二位仙子所为何来?≈ot;
二女同时一怔,见他额头两侧,发已须白,心中甚觉奇怪。他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杀了长崎孩儿,内功自是已入化境,怎会华发早生?蓝衣女子冷然开口道:≈ot;自断一臂,退出无启国土!≈ot;只听他放声大笑。≈ot;你笑什么!≈ot;清风一脸不屑道:≈ot;不是笑,是嘲笑,两个小小修道者也敢插手帝王霸业!≈ot;
≈ot;姐姐,他说我们是小小修道者,可笑不可笑!哼,我们要算是小小修道者,天下人岂不都是五耀灵体!≈ot;
≈ot;在五耀灵体眼中,天下人都是小小修道者!难道你不是?≈ot;
那个被称做姐姐的绿衣女子接话道:≈ot;我们是不该管这些事,但你杀了邵长崎,总该给我们个说法!≈ot;≈ot;他是你们什么人我不清楚,也不需要知道,既然参与了帝王之争,是生是死就由他不得!哪怕你们是神仙,也管不到此事!≈ot;妹妹冷笑道:≈ot;别以为你是将军,就拿你毫无办法,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既不屑杀你,又不干涉战争。≈ot;清风嗤之以鼻,≈ot;你大可试试!≈ot;妹妹勃然大怒,眼角一歪,正看到斜挂帐内的冰凌剑,心念一动,冰凌剑≈ot;哐啷≈ot;出鞘,带起一道淡蓝色波纹向清风右手手腕削去。突然金光大盛,一道夺光刺目的虚影挡在清风身前,那身影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姐妹二人冷目相视。二女被眼前异象惊的倒退数步,姐妹对望一眼,同时惊呼道:≈ot;金耀灵体!≈ot;
虚影双目寒光四射,盯住二人,片刻之后,由虚化淡,自行消散。二人直到虚影消失仍觉浑身僵硬,遍体生寒。妹妹惊疑不定道:≈ot;金光护体不是给了大夏国师吗,他怎么会有?≈ot;姐姐也是皱眉,≈ot;或许这是姒寒正那道吧,没想到他两道都分了出去,倒真是相信他们!≈ot;随即叹了口气,≈ot;妹妹,既取了冰凌剑,我们就此回去罢。≈ot;妹妹看到清风面带讥笑的神情,甚觉可恶,忍不住道:≈ot;姐姐,我们虽不能真的伤了他,也绝不能让他好过!嗯,我在他脸上刻几个字或是划只乌龟也好!≈ot;姐姐迟疑了一下,心有担忧,只怕他心高气傲,会逼他致死,≈ot;妹妹,还是算了吧。≈ot;≈ot;算了?那长崎的仇,一点都不管了吗?凶手就在眼前,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嘲笑我们!≈ot;妹妹看姐姐沉默下来,向清风冷笑道:≈ot;刻字还是划乌龟,你自己选吧!≈ot;清风微微笑道:≈ot;乌龟多难看,还是刻字吧,让我想想刻什么才好。≈ot;
妹妹眉头微皱,随即笑道:≈ot;好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得起一代枭雄!≈ot;清风苦笑,≈ot;我不是大丈夫,更不是枭雄,只是个有情有义的平凡人。不知二位仙子如何称呼,我清风只想明明白白的生,潇潇洒洒的死!≈ot;说道这里略一停顿,等她二人回复后,又向二女看了一眼,≈ot;我把字写在纸上,你们照着刻好了。≈ot;
妹妹心中好奇,凑上前去,随着清风书写的字迹念道:≈ot;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ot;心中狐疑,这么多字,岂不刻得满脸都是!
帐外一道清影愕然止步,≈ot;情不知所起……≈ot;只听得那声音颇是清脆悦耳,心中不禁想到:“倘若我推门而进,见到的是不堪入目的画面,如何自处?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见他?”在这踌躇的一瞬间,心中百转千回,是进是退?霎那间,心灰意冷。罢了,他既然对她一往而深,我又何苦再来见他!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
姐姐见他神色淡然,渐渐放心下来,谁会轻易去死,谁会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低头过后,他还是三军主将,还是大权在握,左右无数人的生死,享之不尽的财富与女人!一想到女人,忍不住向悬挂的画中看去。茫茫群山之中,一轮晧月当空,一棵歪脖子树下,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清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笑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男子侧对着她,目光中尽是温柔,一手指她身后,一手指向远方。二人衣着怪异,尤其是那男子的一头短发!画中女子左边写着一列小字:≈ot;一轮明月挂枝头,月色青青照四方,我名青月。≈ot;男子右侧也有一列小字:≈ot;几度急风过青山,秋风清清万丈行。我为清风。≈ot;画的右下方,一块光秃秃的青石上,有一粒小小石子。石子的正上方却另有一行字迹:≈ot;万丈青山平地起,山石青青立苍穹。我是青石。≈ot;皱眉寻思:这个男子自然是他无疑,那个女子,青月?心中猛然一颤,难道会是土耀灵体!那个青石又是谁呢?
忽然二女若有所觉,一人闪身来到帐外,只见一道青光缓缓消失夜空,皱眉自语:≈ot;飞天境?≈ot;心头莫名一阵悸动,隐隐觉得对那道远去的青光多有畏惧。回到帐内见妹妹目露询问之意,摇头说道:≈ot;没事,一个飞天境修道者路过……≈ot;突然神色一变,只见清风脸面苍白,执笔的手臂明显颤抖,≈ot;你……你……≈ot;清风一声狞笑,≈ot;今日之辱,它日自有人会替我讨回公道!逼死身俱护体神光的大夏主帅,嘿嘿,阴阳图……不会坐视不理,十世囚仙台……少不了你们!≈ot;言尽于此,已是气若游丝。
在他身侧的妹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把匕首深入他的腹中,只留右手握住的一截把手在外,鲜血染透了衣衫,顺着垂落的衣裳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地,这时想要救他已是回天无力。迎上姐姐目光,声音大是颤抖,≈ot;救不活了≈ot;
这时的清风神志尚算清醒,无力趴在身前的案几上,望着画中的女子,心中尽是苦涩,终于要结束了吗?青月,我回去了,说不定这只是大梦一场,我比你醒来的更早!眼前逐渐迷离,突然出现一个羊角辫的小女孩,≈ot;爸爸……爸爸,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和姐姐还有妈妈找了你快十二年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好想你啊!≈ot;清风渐渐露出笑容,抚摸着小女孩的长发,≈ot;乖,好孩子,以后爸爸不会离开你们了!≈ot;忽而又清醒过来,自己这一世罪孽深重,死或许是唯一的解脱,为何到死还要害了两位孪生仙子!
≈ot;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ot;突然心中自问,自己对青月的情,能不能算得上情之至呢?一口气就此换不过来,笑容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ot;姐姐他他≈ot;姐姐看着她焦急的神情,≈ot;妹妹,一切天定,阴阳图要算在我们头上,我们也毫无办法!只怕不用等千年之后,她就找上我们!≈ot;一手指着画中的女子黯然说道。妹妹紧盯着那女子,一阵沉默,≈ot;我们不过是奉师命前来调查北海之战,为什么浪过悬崖,大水只淹了无启军,是不是有仙人做怪?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大败,无启怎会无力阻他北上,围困了凓城!虽然我们福祉派不能出手相助,但也决不允许无启败的不明不白。我们又不曾真的想要他性命,他是自杀,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ot;≈ot;不管怎么说,他的死我们确是难逃干系,北海有仙气回荡,只是那强大的气息恐怖至极,远超你我,会不会就是几年前,那两个有毁天灭地的人大战所遗留下来的气息所致?我们还是快回师门告诉师父要紧。≈ot;≈ot;姐姐,你说那两个人会是谁,除了五耀灵体,谁还能超过我们这么多?≈ot;
≈ot;妹妹,你太自大了,我们离神仙境大成差得远了,不说五耀灵体,就是那少东泽在观止派前惊艳一战,我们也是远远比不上的。≈ot;妹妹叹气道:≈ot;唉,只听过有大成的灵体,可从未听过有谁神仙境大成,神仙境或许就没有尽头,也不知当年的神女是不是超过了神仙境。≈ot;姐姐说道:≈ot;就算神仙境之上再没境界,到神女那步,也可算自成一境了,连开创大夏王朝的那位灵体也不过只活了六万年而已。≈ot;妹妹问道:≈ot;也不知我们的开派祖师会是哪位灵体呢?≈ot;
≈ot;福祉派究竟存在了多少岁月,没人能说的清楚,似乎比神女要久远的多,祖师未曾留下名姓,我翻遍群书,从前人的话语中,只知道祖师是在一片废墟上创派立教,而且当时也非广招门徒,是祖师将他们一个一个从各地带回来的,连祖师是哪一行灵体也没人弄得清楚!只因为当时没人知晓开派祖师是位五耀灵体,直到无尽岁月后,我派大难来临,护派大阵自行开启,这才知道原来我们也是五耀灵体门下。≈ot;
≈ot;姐姐,我们回到师门自此闭关不出,就算她千年之后,也未必伤得了我们!≈ot;姐姐心中微微一叹,终于知道妹妹为何修为一直比自己更为精进,心无所累,这才更契合大道。
青光忽停忽顿,渐渐驻足不前,落到悬崖,回头望向遥不可见的军营,心中一阵失落,真的不去见他了吗?他是这世界自己唯一关心的人,就这样再无关系了吗?一双秀眉紧紧皱在一起,沉默良久之后,似是下定决心,不管怎样,我都要去见他一见,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也好,曾经的事他能不记得,我却忘不掉!
来到军营反而又踌躇起来,一直在营前徘徊到天色微亮,一声大喝在背后响起,≈ot;谁?≈ot;转身看见一伟岸英俊的青年将军,开口说道:≈ot;我找清风。≈ot;那将军认清来人,≈ot;啊≈ot;的一声,≈ot;青月姐?≈ot;青月神色诧异,≈ot;你是?≈ot;≈ot;我是季书怡啊,那年在荣灿城内,你和师父住过我家的,青月姐,不记得了吗?≈ot;青月顿时恍然,≈ot;书怡,你长这么高了?≈ot;≈ot;呵呵,十多年了,能不长高吗,师父见到你,一定高兴的要死!这几年他天天对着你的画像发呆呢!≈ot;
青月一愣,我的画像?不由疑问道:≈ot;婔儿呢?不是跟清风在一起吗?≈ot;≈ot;婔儿?啊,青月姐说的是公主吧,我可不敢这么叫,公主早在棱楬关大战过后,回阳城去了,到如今差不多七年了吧。≈ot;青月立时眉头大皱,怒气渐生,这几年来,怕是他不知跟多少女人好过了!顿时停下脚步,向季书怡劝诫道:≈ot;书怡,人活一世,只可跟一个人好,你千万不可学他,三心二意,见一个喜欢一个,到头来没一个会真心对他!≈ot;季书怡大感疑惑,又叫她说道:≈ot;你告诉他,叫他把我的画像烧掉,用不着他惦记着我!≈ot;季书怡看着腾空而起的青月,焦急大喊,≈ot;青月姐,师父他一生只爱你一人,何曾三心二意?≈ot;青月停住身形,≈ot;他大帐内的女人是谁!≈ot;季书怡大是奇怪,≈ot;哪有女人?这军营中一个女人都没有!≈ot;青月心神巨震,刹那间一种不祥的之感袭上心头,半空中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下一刻出现在清风的大帐之内。
看到他伏在案几之上,脸上带着微笑,正歪着头对着一幅悬挂的画像,像极了课堂上偷睡的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见他两鬓斑白,又是心疼了几分。徒然记起,在那个世界时,第一次与他四目相接,自己竟然会不知所措,心中慌乱,也不知脸红了没有,他会不会背后笑我呢?这次我一定问问他,他第一次见我时,心中想的是什么!目光移到那幅画像,脸上不由浮现笑容,我有那么丑吗?你把我画的这么难看!咦,这≈ot;青石≈ot;是谁?带着疑问向清风轻声呼唤,≈ot;清风,清风≈ot;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只见他顺势而倒,腹间正中一把匕首深入其中,血迹早已凝固。青月呆呆望着眼前的景象,目光空洞,脑海中一片混乱,霎时失去了思维。
等她再次恢复神识,只听大帐外乱作一团,众将士听闻主将身死,军心大乱,争吵声此起彼伏,有人提议即刻退军回棱竭关,也有部分将军坚持继续围困凓城。青月见清风死后,他所率领的军队无人管制,怕无启军趁乱偷袭,无奈之下只得飞天空中提声清喝:≈ot;在清风死因未明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包括无启帝国,若有人不听号令,杀无赦!≈ot;
这一声瞬间传向四方,别说凓城内无启帝王是不是能够听到,就是天上耀日的光芒都暗了几分。吵杂的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呆呆的望着天上青光大盛的仙女。青光这时化做无数细微光芒,四散离去,传向世间各大修行门派。
这一日,各大门派震动,先后收到青光传讯:≈ot;土耀灵体青月,故人被害,而修行甚短,无力查明真相,愿天下修道者相助,若有人为我解惑,青月必守护贵派三万年!≈ot;
数天之内,各路遁光照亮凓城上方夜空。圣山教萧风逸拜见青月仙子,东阳派林见微拜见青月仙子,青华教、仙霞派各方大都是掌教亲至,大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神仙境强者。相续有人从帐内走出,却无人识得是何人所为。大家纷纷猜测灵体与这男子是何关系,竟值得她许下长达三万年的誓言!
青月看了一圈帐中只剩的各派教主,心往下沉,这么多见多识广的强者都没人分辨得出吗?难道连当初的誓言自己都做不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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