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相信我!”排队的秃头老大哥侃侃而谈,“我来这儿这么久,就没见谁的案子到了执行局能半年内解决的!我这个,嘿,好嘛,到执行局快三年了!还没解决呢!”
“那为什么啊?”旁边的大姐问,“查封被执行人不动产没有啊?”
“查封是查封了,可咱这东阳区执行局啊……”老大哥无奈地摇摇头,“到现在都还没进入拍卖程序呢!总是答复我‘案子繁多,您得排队等候执行’等等为由,嘿,如今连评估都没开始呢!”
“那你这还不错呢!”后面一位老大爷说道,“我这个,八年了!各位知道为什么么?八年前,判决是下来了,判的挺好,利息多么多么高,结果呢?到了执行局,一查,得!对方无可执行财产!”
“啊?”一旁一位西装革履类似it界的人士插嘴道,“那为什么啊?”
“为什么?嘿!”老大爷一个苦笑,“借他的时候我们没做抵押呗,这诉讼期间又没做成保全,结果到了执行局,一查,除了他现在住的那套单位公房,其名下没有任何一处房产!”
“那他本来有吗?”旁人纷纷问。
“有啊!我家借他家的时候他还拿他那房说煽呢:我要不还您,我卖我这房也得还!结果呢?我们全家就信了,信了就算倒霉催了,执行局这一查,早转移了,落户到他妻子名下——其实是前妻,他倒油儿,一发案,来了个‘真的假离婚’,这算把财产给保住了!什么事儿啊这叫!”
“那法院就没个招儿?”一位老大姐凑过来问。
“有招儿不早解决了吗!毕竟这执行局不是公安局啊,真要他们老赖玩猫腻,法官是真没辙。”老大爷叹气说道。
“那扣他工资卡!”大姐道。
“早被其他法院冻结了,轮不到我了。”老大爷苦笑,“法律规定,没有房产汽车等贵重值钱可查封物的,一旦查封工资卡,需要给被执行人留出一千五左右的基本生活费。也就是说,假设他挣三千,那么剩下的一千五也就够一个法院执行局查扣的。”
“这也是瞎掰啊!”西服革履那位说道,“大家想啊,比如老赖欠咱们几十万,你扣了他工资卡,每月咱们拿一两千?多了说,两三千?咱们得哪辈子拿够咱们的本钱啊?况且,假如这老赖已经退休了、上岁数了,他或她还能活几年?恐怕到他们死,咱们也拿不到咱们本金的五分之一吧?他们没死,先给咱们抻死了……”
“这还得亏是咱们这群常客有点闲功夫能每周一往这儿跑,这要是上班族可就麻烦了!”老大姐叹息道。
“那可就遥遥无期喽!”老大爷接道,“别说那上班的没时间来,我这退休了有大把时间的主儿,这么多年下来了,开句玩笑说:我都不知道在我‘入土’前,我这案子能不能有个了结呢。”
“是啊,关键是搁在全家人心里是块病啊!”
“现在这正常日子全被打乱了,每天一早儿起来睁眼先想的是官司还没了呢!”
“这到哪天算一站呐……”
……
这样的对话,对于我这样一个刚刚跑了一个来月执行局的当事人、申请执行人“新手”来说竟已经司空见惯了。
也许为了打发时间,也许为了排解各自心中的郁闷,在楼道等待法官的漫长过程里,当事人们纷纷以互相聊天、诉说各自千奇百怪甚至光怪陆离的案情来打发时间。当然,对于我,是大开“耳”界了,从吴律师那里没有得到的法律“知识”在这里呈几何倍数增长。
而且,没过多久,我就成为了他们交谈大军中的一员,且说的比他们还头头是道。逐渐地,像我这样的执行局“常客”们彼此都混熟了,甚至在有些新来乍道的当事人们眼里,我都成了“法律专家”、堪比律师。
“小伙子,懂得够多的啊!”
每当听到这样的“赞许”我都会苦笑而答:“久病成医而已,但谁愿意得这样的‘病’,谁又愿意成这样的‘医’呢?”
这一切都得拜每一次来见沈宇法官的“无功而返”所赐。
正如吴律师和我提前预料到的,每每见沈宇法官,都到不了五分钟,最多十分钟,都是以“我们正在商议对策”、“你这个案子很棘手”、“我们案子太多了,请耐心等待我的电话”等等等为由——见面,告辞,见面,告辞,见面,再告辞……
当然,客观地说,这怪不得沈宇法官和其他与他一样的其他见面室的执行局法官们——东阳区法院执行局的案子多如牛毛甚至浩如烟海,据说每个法官手头至少有八百个以上的案件需要执行,这里还包括众多刚才对话中那些“呆案、死案”或一时拿不出对策的案子。
像当事人们在等待时攀谈和交流“经验”算很和谐了,相反的,不和谐的曲调也经常发生,那就是在执行局楼道内当事人之间的争吵。
小吵小闹多是因为排队问题,谁在谁前头啦、谁又加塞了等等;这大吵大闹也是司空见惯的,一般就真的是原告被告当事人在法官的传唤下一起到这里“三方谈话”——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若不是法警在场,恐怕早就动手了,若不是一楼有超严格的安检,恐怕早就刺刀见红了。
屋里的见面总是焦头进、烂额出,屋外的人群总是喧闹成热窑。这个乱啊。
“真是没法干下去的活儿啊!”每次返回后和父母交谈以及给吴律师通电话我都发出这样的感慨——但我也搞不清这说的是执行法官,还是形容我自己。
“可还得去干,可还得去催。假如不这样,咱们为人者就对付不了如商军这样不是人类的‘人’。”——吴律师的点评也堪称精彩。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要上下而求索。
而摇滚歌手郑钧唱得更适合我——路漫漫,其修远,我要上下而战斗。
这才刚刚开始。
“呦,钟大哥,您今儿完事儿了?得,该我了!”上一个“熟人”出来,我准备推门而入,进门前我回头小声问:“有进展吗?”
“有个锤子啊!”出来的当事人无奈地摇头苦笑、叹息自嘲后离去。
有个锤子?对于我来说,前面就是有铁锹,我也没得退了。
这是2015年10月底,我和执行局已“打交道”一个半月。
我推开门,一脸堆笑。
“沈法官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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