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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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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杰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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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垃圾街的清晨。

    垃圾街的夜晚是灯红酒绿的。但是经过一夜晚风的荡涤,垃圾街清晨的天空总是无比澄澈。

    一年四季,垃圾街的晨风总是夹杂着美妙的花香,这是我最爱的味道。

    我的喜好,是给垃圾街的晨风加点料。早起的人们往往会禁不住这诱惑,聚集到我的身边来。

    这些早起的人,都是干净的人。所以我总会给予他们一份礼物。额,不是免费的。三毛一张、五毛一条,七毛钱一套。这些廉价但珍贵的礼品往往能带给这些干净的人一个美好充实的上午。

    这一天,我看到一个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我面前经过。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后冲上数个人,把他按翻在地,一顿暴打。

    他一定很疼吧?可奇怪的是,我看到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微笑,似乎忽然没把伤痛放在心上。那份超然物外的神情,给了我很大的震撼。

    我不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段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岁月,那个在夕阳下奔跑的少年……

    我叫杰生,我在垃圾街经营一个烧饼油条摊。

    谁又会想到,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烧饼油条摊主,曾经会是一个风云人物呢?

    那个年代,垃圾街还没有成型,当时最大的私立高校是甘氏集团的产业——工大。而我,曾经掌握着工大的半边天,是工大学生会的副会长。

    工大学生会的管理人员都不是在校学生,而是甘氏集团的员工。我们的会长,阿保哥,更是老板甘其寺先生面前的红人。阿保哥有个小兄弟,叫麻吉,靠着阿保哥的关系当上了工大的另一个副会长职位。我和麻吉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我十分厌恶趋炎附势的人,尤其是像麻吉这样的。据说有一次阿保哥在图书馆因为身高太高,头磕到了门梁,麻吉他们居然立即把图书馆的门拆了,重新弄了个更高的门。我能够成为副会长,完全是靠自己。

    在我众多的兄弟们中,与我最铁的有三个,分别是:阿超、阿江和阿牛。

    阿超是个标准的城郊结合部的时尚小青年,他最得意的是他的头发,那一束红红黄黄的冲天竖发,令他常自称是“超级赛亚人”。当然,他的战斗力绝对可以媲美超级赛亚人,每次跟人打架,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阿江是我们当中最有意思的一个。由于某个老花眼老师曾将他的名字念成“阿红”,我们也常叫他为阿红。他是个娘娘腔,经常穿着女装。据说,他是个双胞胎,还是龙凤胎,他应该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但是一生下来就夭折了。结果,他的父母把他当成姐姐(或者妹妹)来养,从小给他穿女装,就把他养成了这个样子……别看他怪里怪气的,与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他的优点。他有常人所不具有的细腻心思,常为我出谋划策,令我无往不利。

    至于阿牛,更是我过命的兄弟。他从小练武,有卓绝的腿上功夫,可轻易踢断碗口粗的树枝。但和他与我的情义相比,他的腿功就算不了什么了。有一次我们喝酒时不慎惹了一伙小流氓,是他舍命挡在我身前,硬生生吃了两刀,一刀挨在脸上,一刀劈在胸前,从此两道刀疤伴他一生。

    我与三位好兄弟出生入死,三位兄弟看得起我,尊我为大哥。我们也靠着自己的血汗,在工大中掌握了半壁江山。

    与麻吉的明争暗斗原本都在暗地里进行着,直到有一天,阿保哥宣布要离开工大。为了争夺会长之位,我们和麻吉正式宣战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干实事的人,校园建设中不少地方都是我亲自指挥。现在想起来,若非麻吉是阿保哥的小兄弟,在甘先生面前得到阿保哥的举荐,会长之位恐怕就是甘先生钦点由我接任了。我和麻吉之间的一场决战,终归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那一年,政局不稳,民心动荡。那一月,天寒地坼,滴水成冰。那一天,雪虐风饕,折胶堕指。可容纳五千人的风雨操场座无虚席,工大学生会的全体成员将在这里进行新一任会长的选举。

    虽说任何有资格的人都可以被提名成为会长候选人,可任谁都知道,会长必定是在我和麻吉之间产生。难道还有人敢投其他人的票?

    我的眼线告诉我,昨天晚上,甘先生、阿保哥和麻吉有一场秘密会面。这个情报令我十分担忧。甘先生该不会是内定了麻吉吧?可是按照规则,在选举大会上得票最高的两人要最终决斗一场,比武胜者即为会长。得票最高的必然是我和麻吉,最后的决斗也是各凭本事,这也不存在内定的空间啊。

    “就算是会长,也不能随意更改规矩。大哥,你放心吧,按照正常程序,你不会输给麻吉的。”阿江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了我一番。

    我环视四周,风雨操场里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可是不见阿超和阿牛。

    “阿超和阿牛呢?”我问道。

    “他们啊,忙着呢!”阿江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那是他的招牌表情,每当他胸有成竹算定一切时,他都会这样笑。

    他继续说:“昨天下午,生叔不小心摔了一交,磕掉了好几颗牙齿,阿超昨晚他回老家去休养呢,这老头恐怕有一个星期来不了学校了。波哥和肥标在昨晚的友谊篮球赛中被倒下的篮球架砸了,一个断了左腿,一个折了右手,阿牛正陪着他们在医院里。不过半小时以后,阿超和阿牛都会赶过来。大哥的盛典,他们怎能错过?”

    生叔、波哥、肥标,都是麻吉手下的大将。看来阿江早有安排,把他们都提前请回了老家,或者请进了医院,使得今天我的胜算大增。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仍隐隐感到一分不安。

    主席台上,阿保哥端坐正中,麻吉坐在他的左侧。右边的座位是空的,那是留给我的。

    主持人摆好了麦克风,正在“喂喂喂”地试音。他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姓岑。他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麻吉手下的最后一员大将,风雨操场的负责人。

    “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喇叭里响起岑老师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请还没入座的同学尽快入座,我们的大会就要开始了。会场请保持安静,请勿大声喧哗……”

    阿江说道:“大哥,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上去吧。”

    我点点头,缓缓走上主席台,在阿保哥身边坐下。阿江则坐在台下第一排。

    进入工大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难关没闯过,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思绪就是难以平静,一颗心仿佛随时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我信任阿江,他从没出过错,今天我必能登上会长之位,踏上我人生的巅峰。我现在心情这么激动,可能是我想这个位子太久了,今天梦想终于要实现的缘故吧。

    所有人都已经就坐。岑老师那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又响了起来:“好,各位同学,工大学生会新一任会长选举大会,现在开始!”

    掌声雷动。我虽坐在阿保哥身边,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敢扭头看阿保哥一眼。此时用余光瞥见,阿保哥也在鼓掌。他身高两米以上,一双手也是大得出奇,拍出的掌声沉闷雄浑。

    岑老师说道:“下面,有请现任会长阿保哥给我们说几句!”

    又是一阵掌声。阿保哥站了起来,走到麦克风旁边。岑老师则慢慢退到一边。我似乎看见岑老师向麻吉使了一个眼色。

    我在心里默默冷哼一声,看你们耍什么花样。

    麦克风的高度超过了岑老师的眉毛,可是阿保哥一上去,那麦克风才刚到他脖子。

    “各位兄弟,大家好。”阿保哥才说七个字,台下已是一片附和之声:“阿保哥好!”“大哥好!”……

    也许不久的将来,这就是我的待遇。想到这里,我刚略有平复的心情不禁又激动起来。

    阿保哥继续说,“由于公司的安排,从下周起,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台下不知哪个爱拍马屁的小子大声道:“阿保哥你别走啊!我们需要你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随即又是一阵附和声:“就是就是!”“阿保哥别走啊!”“请留下”……

    阿保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在他挥起的大手放下的同时,台下已经鸦雀无声。

    “我的离开已是定局,各位兄弟就不要再挽留我了。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开会,就是为了选出下一任的会长,”阿保哥慢慢地说道,“希望各位兄弟能选举出大家心目中的好会长,在我走后,稳定好大局,继续带领咱们建设校园。”

    岑老师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了上来,将箱子放在阿保哥的面前。阿保哥说道:“大家还是按老规矩,把你们心目中会长的人选写在纸上,投进这箱子里。一会儿咱们开箱检验,得票最高的两个人最后争夺会长之位。”

    我看了阿江一眼,他的眼中满是自信。

    其实不用投票也能猜到,票箱中只会有两个人,就是我和麻吉。

    虽然从未和麻吉正面交过手,但根据我的评估,他的实力不下于我。不知道阿江会有什么办法让我赢过他。

    投票开始了,所有人排成一个长队,按顺时针方向走上台来投票,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而阿超和阿牛却始终没有出现。我心中的那份不安感也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加重,不知不觉手心已渗出了汗。

    直到最后一人投完票,天色已暗。终于开始唱票了。果然如我所料,箱子中的票不是投给我的就是投给麻吉的。大约还剩下百来张票时,岑老师停止了唱票,大声说道:“这些剩下的票,就算全是投给第三人的,他的票数也不可能追得上麻吉和杰生了。下面我宣布,本次会长的候选人是……”

    话未说完,忽然被一声“慢着!”打断。声音来自我的左边。我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麻吉!

    只见麻吉站了起来,走到岑老师身边,对着话筒说道:“在岑老师宣布候选人前,我要先宣布一件事!”

    麻吉要搞什么鬼?我不由握紧了双拳,随时准备一跃而出。

    却听麻吉继续说道:“我宣布,我将跟随阿保哥离开工大!”

    话音甫落,台下如炸雷一般炸开了锅。我也是心头巨震,想不到关键时刻,麻吉竟会选择退出?

    这不就意味着,继任会长的人选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战而胜了?

    我心头不禁一阵狂喜,原来一整天以来的不安,就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已经超前预感到将成为工大的新任学生会长了!

    但我终究没有当成会长,否则我也不会在垃圾街上卖烧饼油条了。事情到这里,后面发生的变化至今让我觉得难以置信。在那之后的几年,我几乎每晚都在做着同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那个恶魔把我疯狂撕裂……

    说回当时,麻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后,岑老师对着话筒大声喊:“安静!安静下来!”

    一直过了5分钟,台下的喧闹声才逐渐平息。

    我回头看了阿保哥和麻吉一眼,他们两人正在顾自窃窃私语。

    岑老师说道:“既然麻吉选择退出,那么,下任会长的候选人就只剩下杰生一人了……”

    说到这里,不少小喽啰们起哄起来。

    嘈杂声中,岑老师继续说道:“下面我宣布,下任会长是……”

    “慢着!”岑老师的话再一次被人打断。但这声音雄厚无比,声音来自台下,竟然盖过了嘈杂声,传到我的耳中,仿佛一声炸雷。

    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连帽斗篷,脸藏在帽子的阴影里,看不清面貌。但他的身形令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的步频不快,速度却是快得出奇,不过几秒钟就从人群最远处走到台下。

    不论他是谁,显然是想阻止我成为会长,我暗自戒备。

    那黑衣人走到台下,说道:“岑老师,你还没唱完票,怎么就能肯定候选人只有杰生一人呢?”

    听了他这话,我心中一震。确实,票还没唱完呢。

    以前麻吉手下的人也跟着起哄,纷纷叫道:“对啊,票还没唱完呢!”

    岑老师回头看了阿保哥一眼。我看到阿保哥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岑老师说道:“那好吧。”

    于是岑老师继续将箱子中剩余的百来张唱完,仍然只有投我和麻吉的票。

    岑老师说道:“好了,现在票唱完了。咱们这到场的一共四千九百九十四人,二千四百九十六人投麻吉,二千四百九十六人投杰生,麻吉和杰生票数相等!”

    那黑衣人说道:“二千四百九十六加上二千四百九十六等于四千九百九十二,岑老师,你是不是漏唱了两张票?”

    岑老师疑惑地看了看投票箱,说道:“没有啊,里面已经没有票了啊!”

    那黑衣人指了指岑老师的脚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地上竟然还有一张纸条。可这地方刚才明明没有纸条的,一定是这黑衣人在搞鬼。

    岑老师把纸条捡了起来,念道:“阿……兵?”

    这个名字好熟!我好想在哪里听到过!

    那黑衣人换换褪下帽子,露出一张青蓝色的脸来。怎么会有这种脸色的人?再仔细看这颜色,好像是被人打起的,而且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鬼魅一般。

    但细辨五官,我还是想起来了,是了,我曾经见过这家伙,有一天他开车送甘小姐时被我们教训过,是个只会反反复复说一句话的脓包。当时甘小姐就称他为“阿兵”。他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不是又被人揍了吧?

    阿兵说道:“现在,候选人有两个了。”

    岑老师摇头道:“不不,我们的规矩,不到8票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候选人的。你只有一票而已。”

    “是吗?还有我们的!”一个嘹亮而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口传了过来。不用看,我就知道这声音是阿牛的。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可一看之下,我不由得心中一紧。只见大门口站着五个人,阿牛和阿超都在,另三人赫然是生叔、肥标和波哥!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了阿江一眼,阿江仍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阿牛五人走到台前,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票,交到岑老师手里。岑老师说道:“现在阿兵有六票了。”

    “还有我一票!”阿江举手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张票。

    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阿江的安排了。难道是怕我直接当选会长不能服众,所以他给我特意安排了一个对手来让我立威?可要是如此,他又何必在会前骗我说西四帮的三员大将被阿超和阿牛摆平了?

    岑老师说道:“7票了。”

    这时,阿保哥站了起来,对我说道:“杰生,一直以来,你为我们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你平时虽不善言辞,可你对本帮的贡献,我可是一直看在眼里。”

    听阿保哥这么说,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阿保哥是站在我这边的。有阿保哥撑腰,麻吉手下的人应该不会再捣乱了吧。

    哪知阿保哥接下来说:“不过你眼前还有最后一个挑战。一直以来,我们的会长还从来没有不经决斗就直接产生的,所以你也不能例外。胜了他,会长之位就是你的!”

    说着,他右手一扬,一张纸片平平飞了出去,正落在投票箱上。纸片上赫然写着“阿兵”两个字。

    我心中的大石头不但落了地,还砸出了一个坑。只听岑老师说道:“8票了!下面我宣布,本次会长候选人是杰生和阿兵!”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麻吉手下的喽啰们齐声大叫:“阿兵!阿兵!”

    这帮蠢材是看阿保哥投票给阿兵才瞎嚷嚷的。这阿兵有多少斤两我是知道的。听阿保哥的语气,是要拿这小子给我当垫脚石。那么我只要赢了阿兵,想必再也没人能反对我。这就是阿江安排好的计划?不论怎样,我看到阿江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知道他仍是成竹在胸的,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主席台下,风雨操场的中间,是个篮球场,那里就是我们的擂台。

    擂台不设边绳,也没有明确的边界。因为如果一方被另一方打得到处跑,跑出篮球场的范围,那即使没有边界的限制,他也没脸当会长。

    我们的决斗除了不允许使用武器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规则。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击打部位限制。插眼、踢裆,都在允许范围之内。不过施展卑鄙下流招数的人,也没脸当会长。

    短暂的休息和热身后,岑老师宣布:“决斗马上开始!请两位候选人就位!”

    我脱下黑色夹克。刚才的热身已让我肌肉微微发热,不再惧怕今天寒冷的天气。走到篮球场中央,只见阿兵也走了过来,他却没有脱下他那身黑色斗篷。

    这家伙莫非在斗篷里穿了盔甲?又或是藏着武器?众目睽睽之下,谅他不敢随便拿出武器来。至于盔甲,一会儿我扯烂他这破斗篷,让他曝光一下。如果真有盔甲,那他就不战自败了。

    阿兵的脸上挂着一丝阴测测的微笑。虽然上次我收拾他不费吹灰之力,但我向来谨慎,万一这段时间他刻苦训练,或许能挡我几招。再加上他或会使阴招,我更要小心戒备。

    岑老师见我们都已就位,宣布道:“决斗正式开始!”

    他的“始”字拖音尚未结束,我已悍然发动攻击!

    右脚一点,身如离弦之箭,射向阿兵。那阿兵全无反应,或者说是根本反应不过来。我左掌在他脸上轻挥一下,这只是虚招;实招确实力贯右臂,“呯”地一声轰中他的胸膛。

    拳头上传来的感觉,他并未穿盔甲什么的。

    阿兵闷哼一声,身子被我打得倒飞出去,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重重摔在数米之外。

    哼,还以为练成什么样了,仍然是个垃圾而已。

    几秒之后,全场爆发出了掌声和欢呼声。

    就这么简单赢了?我环视四周,向观众席上的人们挥手致意。

    欢呼声却突然停止。我看到阿兵正慢慢动地上爬起来。

    我并不惊讶,因为刚才那一招,我只出了三分力而已。

    阿兵爬起来后,轻轻咳了两声,喃喃道:“你这点本事,打不倒我的。你这点本事,打不倒我的。你这点本事,打不倒我的……”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家伙本事不行,嘴还挺硬。上次收拾他时,就觉得他是个只会反反复复唠叨一句话的复读机。现在也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改变。

    上一回合是我进攻,他没有半点招架能力。这一回合,我等他进攻吧。

    阿兵慢慢向我走来。他本离我有十来步的距离。他的步频明明不快,可奇怪的是,我明明只看到他迈了三步,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我面前五步以内。

    这是什么身法?

    回想起刚才他刚出现,用的也是这种身法。我不由暗自警惕。

    忽地,我眼前一花,他的大手向我脸上拂来。我心念一动,左手格挡招架住他的大手,右臂护住胸口。果然右前臂上挨了他一拳。他竟然用我刚才的招数攻击我,可惜模仿得太拙劣。

    “想不到你说话像个复读机,打起架来竟然也像个复读机!”我一边嘲讽他,一边一个侧踢踹向他左腰。

    他却用左手格挡招架住我的侧踢,同时也是一记侧踢攻我左腰。

    我不闪不避,以腿对腿,“啪”地一声,两人互踢一下。我原地未动,阿兵退开三步。

    看来这家伙学得挺快。既然你这么爱学,我看你能学几招!我将苦练数年的拳法尽数施展开来,拳腿齐施,招数如雨点般向阿兵身上招呼。

    哪知阿兵的学习速度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前一招我还能打到他,下一招他就用同样的招数回敬我,而我拆招之法竟也完全被他学去。几十招一过,局面已从他不断中招慢慢演变成有招拆招。我虽然大占上风,身上未中一招,可心中的骇然之情却愈来愈烈。再这样下去,迟早我的招数都要被他学光了!

    而且阿兵的抗击打能力也大出我的意料。上次收拾他时,不见得他像今天这样抗打。今天我的拳脚打在他身上,招招入肉,他怎么好像没事一样?

    这小子不是开挂了吧?

    终于在第七十招上,他的拳头擦过我的额头,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勃然大怒,猛下死手,迅如闪电般地一连四拳,“嘭嘭嘭嘭”全中阿兵的前胸。现在回想起来,这四拳过于激进,忽略了防守。阿兵上半身向后倒下,忽然又如弹簧一般弹了回来,也是四拳击来,竟比我的拳更快更狠。匆忙之中,我连挡三拳,终于有一拳破入我的防线,打在我胸口。我耳中响起“喀拉”一声,胸口一阵刺痛,心知不妙,肋骨断了!

    骨折的声音顺着骨骼传到我的耳朵里,这声音比别人听到的要响数倍!

    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千锤百炼的身体会禁不住阿兵的一拳。但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我使出了我的最终绝招。

    我称呼它为“杰生四二一”。

    “四”是膝顶肺腑胸膛;

    “二”是拳掌双峰贯耳;

    “一”是鞭腿中丹直破!

    七连招,结结实实打在阿兵身上,任他再开挂,也要被我击飞!

    看着他黑乎乎斗篷包裹下瘦弱的身体在空中像风筝一般飞起,我轻舒一口气,我知道我的绝招从未失手,足以令他完全丧失战斗力。

    忽然,我的心头泛起一股极不协调的感觉。看着尚在空中的阿兵,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中:就算身体再轻的人,也不应该用那种抛物线飞出去吧?

    就在此时,我的眼前忽然一花,紧接着小腹、胸膛传来剧痛。几乎同时,耳边“嗡”地一声响,随着太阳穴巨震,眼前金星乱冒。

    我心知不秒,待要护住丹田,已是不及。

    一股阴寒锐利之气直侵丹田,我的身子倒飞出去。这时我才看清,那飞在空中的根本不是阿兵,只是阿兵的斗篷而已。阿兵再次学去了我的“杰生四二一”。

    在我落地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窗外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胸口有刺痛传来,我知道是肋骨断裂的原因。我深吸几口气,感受身体的受伤程度,只觉四肢如常,但小腹部隐隐作痛。我知道这是最后挨的那一下引起的。

    想不到会输给那个复读机,我长叹一口气。不行,我得回工大去看看。

    我悄悄下床,刚走到病房门口,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坐在门外的长凳上。其中一个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在看报纸,另一个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

    我认得他们是麻吉的手下。一定是来监视我的吧。于是我悄悄出去,拍了拍在看报纸的那个人。

    那人显然吓了一跳,正要说话,我示意他悄声,说:“你是麻吉的手下吧?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跟着我进了病房,我反手在他后颈上一个手刀,他立刻晕了过去。

    我把他的衣服扒了,穿上病号服,塞在床上,盖好被子。接着,我穿上他的衣服走出了病房。

    另一个人还在打盹。我在他耳边悄悄说:“喂,我去上厕所,你盯着点!”

    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我就这样顺利溜出了医院。

    一路上,我不敢用力奔跑,只能以尽量快的速度走回工大。工大里的地形我了若指掌,避开大路,在花坛、小树林、假山之间穿行而过,来到一座三层楼旁。这幢房子的二楼最东面一个房间亮着灯,那里曾是阿保哥的房间——学生会会长办公室。现在,阿兵会不会正得意洋洋地坐在里面呢?

    我沿着窗框和下水管向上攀爬。因肌肉的拉扯,胸口不时传来刺痛。爬到学生会长办公室窗外,有一小快凸出的平台,那是用来放空调室外机的地方,恰好能容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地蹲在上面,悄悄探出头看了办公室一眼,立马把头缩回来。只一眼,已看见办公室内全貌:

    阿兵果然正坐在原先阿保哥的老板椅上。而在他面前,阿江、阿超、阿牛、生叔、波哥和肥标六人一字排开。

    我心里一凉,阿江、阿超、阿牛三个竟然已经投靠了阿兵。是我输以后他们才投靠的?还是这根本从头开始就是个阴谋?

    “杰生怎么样了?”阿兵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应该还没醒。”这是阿江的声音。

    哼,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的体格,太小看我了。

    “哼!你们三个,当初和杰生一起欺负我,若不是阿保哥提前打了招呼,你们的下场也和杰生一样!”

    我知道这句话是阿兵对阿江三人说的。

    “嘿嘿……当时各为其主嘛!”这是阿超的声音。好个各为其主!原来这么多年的交情,都不过是浮云。

    “这么说来,如果我现在让你们去把杰生的手砍了,你们也会去做喽?”阿兵问。

    “阿兵哥,这几年杰生哥对学校贡献良多,会里还有不少人是支持他的,我个人建议暂时不要动他,以免引起动乱。”阿江说。

    “啪!”拍桌子的声音。紧接着阿兵的声音:“你这家伙坏心思最多!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是是是……阿兵哥教训得是……”阿江唯唯诺诺的声音。

    阿兵继续说道:“有再多的人支持他又如何?难道我会怕?”

    阿江道:“阿兵哥勇冠天下,又怎么会怕那些小喽啰?只不过……会里一乱,恐怕阿保哥会不高兴……”

    “你少拿阿保哥来吓我!”阿兵骂道,“阿保哥已经走了!从现在开始这里我说了算!”

    一阵沉默。

    阿兵的语气稍缓了一些:“从今天起,你们几个老老实实跟着我,好处有得是。”

    几个人参差不齐的声音:“谢谢阿兵哥!”

    阿兵道:“生叔,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对我很好。麻二爷走了,他的位子是你的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连声道:“谢谢会长!谢谢会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兵道:“至于另一个副会长嘛……”

    “什么人在上面?”一声大喊发自楼下,紧接着一束电筒光已照到我身上。

    不好!被发现了!我纵身一跃,跳了下来。落地时,胸口又传来剧痛。

    “杰……杰生哥?”那人看到我,似乎吃了一惊。这是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我并不认得他,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是我的手下还是麻吉的手下。

    我随口应了一声,便想夺路而走。才走几步,胸口剧痛传来,几乎令我窒息。

    与此同时,纷沓的脚步声响起,阿兵带着办公室里的众人已经冲了出来,拦在我的面前。

    “哟哟,看看谁来了?”阿兵用嘲弄的语气说,“你还说他应该还没醒?”

    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看到阿江的脸上一阵发烧,他不敢看我,只是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阿兵哥。”

    阿兵指着阿江、阿超、阿牛三人,说道:“你们三个,今天谁能把杰生揍趴下,另一个副会长的位子就是谁的!”

    阿江、阿超、阿牛三人都不作声,闪躲着我的目光。

    “怎么?”阿兵继续说,“你们都还念着旧情?还是说怕打不过他?还是……在可怜他?别忘了你们是怎么跟甘先生保证的!你们今晚的表现,可是会影响你们日后的地位的呀!”

    即使他这么说,阿江三人仍是默不作声。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背叛我也是背叛,背叛甘先生也是背叛,现在背叛阿兵也是背叛,要做选择题,最难的人其实是阿江他们自己。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骂道。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阿兵哥,不如让我试试?”

    只见发现我的那个壮实小伙子走了出来。

    阿兵笑道:“好胆色!你可知道杰生曾经是我们工大的顶尖高手?”

    那小伙子说:“知道的。”

    阿兵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称呼?”

    那小伙子道:“回阿兵哥的话,我叫阿豪。”

    阿兵眯起眼睛,说:“好,阿豪,你去吧。可别手下留情,不然你会输得很惨哪!”

    那阿豪应声:“是!”接着走到我面前,说道:“杰生哥,得罪了!”

    我们练武之人最讲究丹田一口气。在和阿兵的决斗中,我的中丹被破,真气无法凝聚,此时的我从力量上来说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多年的格斗经验让我相信我可以用巧招取胜。

    但真正交手时,我才发现这个阿豪并不简单。他的力量澎湃,招式精巧。怎么我们工大里还有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为什么他一直默默无名?还是说他其实并不强,只是我弱了?

    三十招后,我退意萌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先养伤。我向他脸上虚晃一招,闪身便跃入路边的花坛,向北奔去。

    背后传来阿兵的嘲笑声:“哈哈哈哈!杰生哥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啊!”

    我不理会,只顾自奔逃。跑出工大,继续向北。可背后始终有脚步声在响,好像是有人追来了。我不敢回头看,提起最后的一口真气,尽力飞奔。

    奔出数公里,前面出现一条小街,虽然已时近午夜,但那条街上仍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我知道这里是新建的大学城。这里人多,也不是工大的地盘,我就不信阿兵他们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乱来。

    忽然背后响起一声叹息:“唉,竟被你逃到这里来了,真是天意……”

    是阿兵的声音!他竟然亲自来追我。他真要赶尽杀绝?

    不防“嘭”地一声,疾奔中的我撞到一个人。那人哇哇大叫跌倒。而我一口真气已尽,浑身剧痛,软软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哇!你走路不长眼睛啊?”被我撞倒的是个穿黑t恤的小青年,应该是在校学生。

    “别急着骂人,秘踪。”一个穿淡蓝色校服的年轻人说,“好像有人在追他。”

    另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来扶我,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样?”

    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以表谢意。

    白衬衫把我扶到街边就地坐下。我赫然发现阿兵已一声不吭地站在我们四个面前。

    阿兵阴阳怪气地说:“哟,三位弟弟,你们该不会是他的救兵吧?哥哥我要带他走,你们应该不会插手管这事吧?”

    “谁是弟弟?”那个秘踪骂道,“连垃圾三侠的名号都没听过?你怕是没在这儿混过吧?”

    那白衬衫小声道:“谁是垃圾三侠?”

    秘踪道:“我们啊!”

    白衬衫看了蓝校服一眼:“龙痕,你知道我们是垃圾三侠吗?”

    蓝校服龙痕摇摇头。

    白衬衫道:“我们不是垃圾街三大流氓吗?”

    “哦这样,”龙痕马上接口道,“那我选择垃圾三侠。”

    “啧啧啧……”阿兵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还没在这块混过?我在这块混的时候,你们怕是还没断奶吧?”

    数年前的红旗村风波,我也略有耳闻。我这才猛然想起,这里就是红旗村啊!怪不得刚才阿兵要说逃到这里是天意了。

    然而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阿兵身法快如闪电,转瞬之间已晃到秘踪面前。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对着秘踪就是一记膝顶!

    这是“杰生四二一”的第一试!

    阿兵一上来就开大,他是想速战速决?亦或是他仅仅把我最强的绝招当成普通的起手招式来用?

    看到我的绝招在阿兵手中施展开来,比我自己使用更为迅捷凌厉,我心中颇不是滋味,同时担心这三位小兄弟怕是要吃苦头了。

    哪知令我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秘踪双臂一搁,竟稳稳锁住阿兵的腿,他后面那“三二一”再也发不出来。与此同时,两条人影闪过,龙痕一掌打在阿兵太阳穴上,白衬衫则双指戳中阿兵腰间。

    四个人转瞬即分,秘踪三人原地未动,阿兵弹开数米,脸上现出既痛苦又不可思议的神色。

    龙痕道:“秘踪,仙迹,你们小心,这家伙相当不简单!”

    原来那白衬衫叫“仙迹”。可是,不简单的明明是你们好吗?我的绝招被人以更厉害的手法施展出来,却被你们轻易破解。没想到这三个人的合击之术竟如此浑然天成,这等如兄弟手足般的默契让我想到了我曾经的兄弟阿江等人。可惜……

    阿兵的脸上阴晴不定。这个复读机是不是在消化刚才三人的招数?我不由想要出言提醒这三人,不料阿兵先开了口:“你们等着,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等着,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等着,我记住你们了……”

    他每说一遍,就后退一步,连退十多步后,转身离去。

    “他走了?……”不敢相信我的声音竟如此颤抖,也不敢相信脱口而出的竟不是感谢的话,而是这句。

    仙迹笑道:“是啊。要是连这种家伙也解决不了,垃圾街颜面何存?”

    龙痕道:“那人脸色奇特,想必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刚才我以玄门正宗的金刚伏魔掌击中他,一时三刻他没法回气。本来那是干掉他的好机会。”

    秘踪道:“算了,他也许是个boss级的人物呢?哪能这么轻易被我们干掉?”

    我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这垃圾街上修养生息了。

    垃圾街有不少后巷,我租了一间房,做起了卖烧饼油条的生意,勉强可以糊口。

    这些年,我也看淡了很多。离开江湖的岁月,好像真的很轻松。对阿兵的仇恨,也一天天淡了下去。也许我这辈子无法打赢阿兵,但即便能赢他又如何?人总会老去,说不定阿兵就是下一个我,几年以后会被自己身边的兄弟背叛,会被赶出工大……

    想明白了一切,清苦的日子也能不时带给我满足感。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我面前经过。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后冲上数个人,把他按翻在地,一顿暴打。

    他一定很疼吧?可奇怪的是,我看到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微笑,似乎忽然没把伤痛放在心上。那份超然物外的神情,给了我很大的震撼。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决定救他。刚要出手,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抓住了吗?”

    我循声望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朝这里走来。

    麻吉,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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