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是曾几何时，沈甯曦亲手送给曲听泷的人。
他跟着她经历了很多，小姐为他倾家荡产买下《万里江山图》，只为了告诉他人应当从过去走出来，带他一块远行求医，把他当成亲哥哥，甚至还开玩笑等出嫁那天，还想他来背，此间种种，都不是判他们可以比拟的。
而爷决定把她圈养起来，严防死守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给她下药的是自己，守着房门一步不让她出去的是自己，而帮她抵挡了多少次暗杀和刺探的……也是自己。
但最后害死她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他们都知道，小姐性子狂傲，从来就不会是那个乖乖躲在鸟笼里享受保护的金丝雀。
她是鹰，她是凤凰。
她翱翔于九天之上，更展翅于滔天浪潮之中。
把她关在笼子里，她只会一口一口啄尽羽毛，然后痛苦死去。
可背着小姐做下决定的时候，谁都没有关注过小姐自己的想法。
他想着等天下太平，什么事都过去了，再去求小姐的原谅，告诉她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她好，可是他再也不能。
因为小姐已经没了。
曲听泷“死”的那天，疯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沈甯曦，还有一个，就是十二。
判不能懂十二对小姐的感情多深，但并不妨碍他怀念王妃。
他知道那是爷这辈子的心头血，也知道那是宁王府终此一生唯一的宁王妃。
她聪慧，机敏，读心之术堪称一绝，是他心目里唯一一个能站在自家爷身边的女人。
但那是爷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谁也不能提。
因此两个人沉默着一路走回去，大夫已经将沈甯曦的伤口处理完毕，勉强止了血，几个下属围成一圈，免得他再受了风。
“爷怎么样了？”
大夫两手血，抬起头来不太乐观的摇了摇头：“难，得等使团把药箱送来再说。”
他伤势太重，那一枪穿胸而过，失血过多，五脏六腑有没有损伤还不一定，又拖了这么久才得到治疗，实在是……
判和十二对视一眼，垂头不语，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把那半件披风的事提出来。
等到了半夜里，使团终于带着药箱和他们这一行汇合，整个使团都因为沈甯曦的重伤而忙里忙外，灯火通明，谁也没顾得上关心一下被吓得梦魇连连魂不守舍的鲜卑明欢。
而曲听泷，则一刻不敢多留，知道沈甯曦手下十二和无所不知的厉害，几乎是马不停蹄连夜就赶回了胡腾，只有到了胡腾境内，她才是安全的。
……结果这一回去，就发现小未央染了重感冒，气得她差点分了完颜破，不过这就都是后话了。
沈甯曦整个胸腔被贯穿，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控制，那一枪竟卡的刚刚好，一丁点没伤了他的脏器，然而出血太多，依然留了病根，怕是无论如何要静养好一段时间了。
十二剪下包在他伤口上撕成条的披风，犹豫良久，最后还是连同剩下那半件一起丢了出去。
爷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千不该万不该，再为别的事情伤神，大不了……
以后再告诉他。
他这一伤，就整整睡了三天，苍白着脸色，水米不进，若非特意带上了大夫，怕是早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出了事了。
使团也走不了，只能滞留在百武关，判和十二不敢放松，就这么衣不解带地在床前守了他三天，期间还得负责使团的平安，劳神费力，睡也不敢睡，三天过后，硬是把两个糙汉子都折腾得瘦了一整圈。
到了第三天，沈甯曦迷迷糊糊的，梦里呼唤小姑娘的名字，不知为何，在一声声“泷儿”中间，夹杂了一声清清楚楚的“尔玉”。
判和十二一个激灵醒过神，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个“尔玉”是谁？
“爷？爷您醒醒！爷！”
沈甯曦缓缓睁开眼，眨了眨，昏睡太久，以至于缓了好久才缓回神，侧过头努力分辨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道：“判？十二？”
两个人松了神，一口气没接上来，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次太过惊险，真真是吓死他们了！
他轻笑一声，目光里晦涩不明：“怕什么，你们王妃在底下，能拦着阎王爷收本王的命。”
“爷……”
“怎么样了？”
判来了精神，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又站起了身：“消息放回去了，传回来还没这么快，爷作何打算？”
他又轻呵了一声：“本王这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没能耐回去，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在百武关修养十天。”
“是。”
“还有，传消息给你们二爷，京中得多靠你们二爷周旋，才能彻底扳倒太子。”
判又应了声是，一个闪身就往外跑，自去吩咐不提。
转眼营中只剩了沈甯曦和十二两个人，十二嗫嚅着唇暗思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爷……尔玉……是谁？”
沈甯曦闻言侧过头来，挑起了眉头：“尔玉？我叫她了吗？”
“是……爷刚刚，除了叫王妃，就是叫这个尔玉。”
他又仰面朝天，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尔玉……是完颜破那厮的女儿。”
“什么……？”完颜破的女儿？
自家爷何必垂死之际还心心念念宿敌之女？
他轻笑一声，带了些嘲讽意味：“尔玉两个月大，我见到她第一眼，就在想，若你们王妃当时身怀有孕，大概……也两个月大了。”
他和完颜破一直是有输有赢互相牵制，但这次却输了个彻底。
瞧瞧，完颜破有家有室，不惜流言似刃，也要从青楼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个自己疼宠的孩子，而自己呢？
心尖上的小姑娘死在自己手里，老婆孩子还是他完颜破的。
多憋屈。
十二无言以对，想起了在他们这些下属们面前活像隐形人的鲜卑明欢母子，再没什么话可说。
其实，他也是怨自家爷的。
但是，现在的沈甯曦，又哪知道小尔玉，就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