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宴会一向是无聊的紧，官员们正跃跃欲试地和胡腾使团切磋，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里夹杂了浓浓的火药味，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小辈们都是散漫惯了的，无奈场面之宏大不得放肆，只能端着架子和上刑似的老实坐好，尤其是郁文池，那张脸真是满脸都写着开心。
台下舞姬还在翩翩起舞，笙乐绕梁不绝，只是曲听泷全然听不见，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顾自喝酒，时不时怼完颜破两句的沈甯曦。
紧紧皱着眉头，眉宇里的怨怼疑惑都快溢出来了。
她很奇怪。
昨夜分别时还依依不舍的人，今日宴席，即将定下婚期的他，又怎会突然视她若无物？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办法从表情和动作上，读一个人的心。
只是，她这般神色，落在他人眼里，自然而然成了少女出嫁前小小的闺中幽怨。
太后乐不可支，却故作严肃的道：“剪梅啊，嘱咐御膳房给宁主儿上碟玲珑蒸饺来，让她自己蘸了吃，这一身醋味，都快把老身的牙酸倒了。”
剪梅憋着笑应了声“是”，转身真要去吩咐，曲听泷回过神来，红着脸去把她拽住了：“我的好姐姐，可饶了我吧！”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要脸呢。
堂下登时笑声一片，连着沈戚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当事人沈甯曦却依然是一副慵懒懈怠的模样。
曲听泷向他瞥了一眼，似乎被他若有似无的冷漠灼伤，慌忙又低下头去。
只是这小小的动作，却更引人注目起来。
沈戚颔首笑道：“母后倒是提醒了儿子了，这圣旨早下了的，只是没定下时间，今儿胡腾的明欢公主也在，是该定个日子了，还有甯归，喜事要成双，你这个大哥不成婚，总没有弟弟先的道理。”
太后忙道：“是了，索性都一块定下，热闹些。”
沈戚点了点头，又向使团道：“完颜将军和明欢公主的意思呢？”
完颜破瞥了一眼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的沈甯曦，又瞥了一眼一张格外精致的脸拧成一团的曲听泷，这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毕竟不过一介使臣，无权干涉公主婚期，全凭皇上金口玉言断定就是，不过若能尽早见证公主出嫁，在下也好放心回国复命。”
鲜卑明欢这一路已经磨平了性子，一夜贪欢她也别无所求，知道这个男人的眼里自始至终从未有过自己，但也没想到他不仅要送自己出嫁，还要亲眼看着！
然而宴会上的情况并没有给她很多的时间去多想，只听沈戚爽朗一笑：“好，好，既然如此，请钦天监来，现在就择定良辰！”
说什么现场请，其实早就备好了，一身朝服的钦天监上前来，也压根不用算，只从袖间掏出三张烫金红婚柬来：“回圣上，下官夜观天象早知近日有喜事相近，特意择好了良辰吉日，还请皇上过目。”
“如此甚好。”沈戚接过小太监奉上来的三封婚书，又扫了一眼沈甯曦和沈甯归，“老大老四，这日子一共三个，九月十五，九月二七和十月初三，你们自己挑吧。”
沈甯归搞大了曲听怡的肚子这件事，是瞒着人的，这眼见着肚子渐渐大起来，成婚一事自然是越早越好，瞥了沈甯曦一眼，连忙故作深情款款地回头看了曲听怡一眼，这才道：“儿臣是无妨的，只是……略早些把听怡娶过门了才好呢。”
沈甯曦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大皇兄急什么，今儿已经九月初十了，要是定了十五的日子，岂不仓促？曲小姐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你，总没有留了遗憾准备不周的说法不是？”
听他着重咬重了“干干净净”几个字，沈甯归就是一惊，难不成这厮也知道珠胎暗结的事？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桌下的手却已经紧紧攒成了拳头，暗骂了一声该死，心下对于这个曲听怡也越发烦闷起来。
要不是她用那等下作法子暗算他，他也不至于非娶不可，连带着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也越发不待见。
当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尴尬一笑，让人恍惚间以为他不过是小心思被戳穿了的羞赧：“那要是选了十月里的日子，岂不让使团久等了？”
“这倒也是。”沈戚点了点头，五天后的日子确实是赶了点，又瞥了曲听怡一眼，默默算了一下，寻思着她的肚子应该撑得到半个月以后的日子，这便拍板道，“这便定了吧，就选九月二七的黄道吉日，老大迎娶侍郎家的小姐，老四娶明欢公主和侯府家的小姐。”
沈甯曦乖乖巧巧站起来躬身应了声是，目光里不辨悲喜，仿佛应下的并不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曲听泷的心下又无端一跳，骤如擂鼓，越发不安起来。
完颜破却淡淡然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皇上这话，说的可有些不明不白了，说的是同娶二女，我们胡腾皇室，仅明欢公主一位公主，可断没有远嫁为妾的说法。”
当下熙熙攘攘的宴会气氛猛然一滞，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依然继续道：“虽然宁王殿下与曲小姐婚约在先，然而当时圣旨赐婚时也未写明是赐作正妃，想来宁王殿下迎明欢公主为正妃，也不算忤逆了圣旨吧。”
曲听泷一惊，恨这厮恨得牙痒，差点就站了起来，千分之一的时刻里，还是生生忍下了，扭头看着沈甯曦。
他依然是一脸淡漠，抱胸而立，唇角似笑非笑：“倒确实不算忤逆圣旨，今日和亲之事，关乎两国邦交，自然是不敢亏待明欢公主，既然胡腾如此要求，本王，照办就是。”
……他居然答应了？
她紧紧眯起了眼，因为太过震惊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会再看那个身材颀长鲜衣怒马的男人，只觉陌生，太陌生了。
一时之间她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那个喜怒无常的无赦？还是温柔如水爱她几深的沈甯曦？
亦或者是现在的这个？
呵。
她反而觉得有点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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