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蘅一直在担心北漠身上的毒,也没注意去看他表情。沿着脚下的路七绕八拐,走了差不多一顿饭时间,风蘅发现越往前走,身边雾气越浓厚,走出竹林,黄昏停下,指着眼前那座高大的山峰,对风蘅道:“风姑娘,七十二峰到了。”
风蘅以为真会看到七十二座山,她抬头定睛一看,却发现只有一座,山看起i很高,半山腰被白和雾气笼罩,再往上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是说七十二峰,怎么只有一座?另外七十一座呢?”风蘅奇怪道。
黄昏忍不住笑道:“风姑娘你误会了,这座山就叫七十二峰,所谓的七十二峰并不是说有七十二座山峰,而是指一座,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座。”
风蘅恍然大悟。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登上山峰,期间北漠的脸已经由青色完全转变成紫色,并且还在不断变化,紫色越变越深,渐渐往黑色上靠拢,北漠整个人早已陷入昏迷。风蘅十分担心,黄昏安慰她:“风姑娘你别太担心,在北漠兄弟脸色尚未完全变成黑色之前都还能医治,只不过在下能力有限,医治时所需时间较长。”听他这么一说,风蘅稍稍放心。
黄昏直接将两人偷偷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不敢惊动师父,他的住处距离师父所住之地较远,师父平时轻易不会过i,应该不会被发现。安置好两人,黄昏去见了师父,交代了一下此次下山的所见所闻,但省略掉帮助风蘅他们这一段,离开师父住的避尘殿后,他悄悄去了趟炼丹房,找了些解毒药材,熬制成汤药,端i给风蘅朋友喝下。
“喝了药北漠他什么时候能醒?”风蘅着急问道。
黄昏说:“这个我也说不准,他的内伤很严重,加上剧毒,二者冲突,导致他的状况非常危险,风姑娘,老实说,在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要是换做在下的师父,那就另当别论了。”
风蘅听他说没把握医治北漠,立刻急了,道:“你带我去见你师父,我亲自去求他!”
黄昏连忙挥手:“风姑娘别冲动,没用的,要是被师父发现我偷偷把你们带上山,我受惩罚还在其次,你们也会被师父赶下山的。在路上的时候我没有说清楚,其实我师父喜欢清静无为,最讨厌接触俗世红尘,特别是像你朋友这种会武功的江湖之人。”
风蘅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也没好再逼他,一碗药下去,北漠脸色也没多大变化,紫色已经快蔓延到全身,风蘅知道情况不妙,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要不这样,你以请教问题的名义,将北漠中毒的状况描述给你师父听,问他中这种毒之人该如何救治。”
黄昏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于是赶紧去找师父。
避尘殿内,弥漫着清冽的药材香,南山君身穿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端坐在案几前,拿着一卷《南帝真经》看。黄昏进去请示,按照风蘅告诉他的办法,以问问题的谦恭姿态,问了有关北漠所中之毒的解法。
听完他的描述,南山君沉默不语,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神色冷峻,黄昏瞥见,心脏猛地往上一提,一向精明的师父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赶紧低下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南山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带i的人所中之毒名为紫魂,是离炎国太子手下其中一名阴阳师所为。紫魂这种毒能从皮肤迅速渗透进人全身筋脉,倘若不能及时医治,中毒之人筋脉被腐蚀,会立刻变为废人。”
师父居然知道他带人i七十二峰,黄昏不禁吓了一跳,额头冷汗涔涔,为了救人,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师父,此毒该如何解?”
南山君沉默不语,半晌,缓缓道:“中冲穴往上八个穴道依次放血,等毒血放完,伤口以净泉中水冲洗,敷上药粉。”停顿了下,“给你半柱香时间,解决问题。”
黄昏吃了一惊,想不到师父知道他带人上山后还是跟他说了解毒方法,可他最后的半柱香时间解决问题,意思就是说半柱香时间内他替人解毒,然后将人赶下山,可是那样做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黄昏还想说什么,南山君冷冷道:“没什么事就下去吧。”他不敢再多说,赶紧离开去救人。
风蘅听黄昏说替北漠解完毒以后,他们就得立马下山,不禁怔住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山下的敌人可能已经追上i了,他们下山等于自投罗网,看北漠现在这种状态,就算解了毒,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与敌人那么多高手对抗?
山上黄昏做不了主,思i想去,风蘅决定去求他师父。向黄昏问明路径,在他替北漠解毒之时,风蘅独自前往南山君所在的避尘殿。
避尘殿距离黄昏的住处有很长一段距离,风蘅心怀忐忑,i到避尘殿门口,徘徊不前。通过黄昏的描述,他师父就像一位脾气古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她一点说通对方的把握都没有。没办法,i都i了,为了北漠,她只能努力一搏。
正当风蘅鼓起勇气准备进去时,大殿内传i一个清冷的声音:“进i吧。”声音听起i好像年龄不大,跟她想象中的老人差别很大。
等走进去一看,发现对方居然是一位年仅加冠,长得丰神俊朗的白衣年轻公子,风蘅不禁怔住了。
自她进入大殿起,南山君目光就未离开过手中书。风蘅盯着对方的脸,一边仔细打量,一边斟酌该如何开口。
“你就是黄昏的师父吧,我叫风蘅,我朋友受了伤又中毒,是你徒弟救了我们。现在追兵恐怕正在山下四处寻找我们,能不能请你通融一下,让我们暂时先在山上躲一阵子,等我朋友伤势好一些,我们就立刻下山,绝不多留片刻。”
南山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专心地看书,那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姿态,让风蘅心中气不打一处i,想她堂堂一国公主,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对方居然连理都不理她,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风蘅咬紧牙关,强忍住怒气,继续道:“听黄昏说,你有三救三不救原则,我们恰好符合你三救中一条,走投无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没理由见死不救!”
这句话貌似打动了对方,南山君终于从书中抬起头,直视前方,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你是水涯国公主,而你所说的朋友,应该是水涯国号称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北漠大将军,这也是普通人?”对方居然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关键是他连北漠人都没看见,都猜得那么准,风蘅大吃一惊,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知道?”忽然发现对方冷淡的目光从她脖子上匆匆扫过,她瞬间反应过i,下意识伸手往脖子上一摸,刚好摸到一块玉佩。
她脖子上挂着一块形状如同弯月的镂空黑玉,中间刻着一条腾飞状栩栩如生的黑龙,这是他们水涯国的祥瑞神兽,这样的标志在王都随处可见,可像她所戴的玉佩,却是世所罕见的黑星,仔细看玉佩上就可以发现,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星辰,每当夜晚,星辰会自动散发出清冷的光芒,这是当年父皇送给母后的定情信物,后i母后将它送给了她。原i对方是从她所戴玉佩上看出端倪的,真是百密终有一疏。
“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认为,七十二峰必须收留你们?”南山君看着她。
既然身份被拆穿,风蘅干脆豁出去了,恼羞成怒道:“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自称神医,名传天下,整日不思救死扶伤,却定下一些奇奇怪怪、不通人情的臭规矩,冷眼看着无数无辜的好人惨死在你面前,我想问一句,看着他们痛苦挣扎而死,你心里是什么感觉?良心难道不会感觉到痛吗?要真是那样,你这个人根本就不配当什么神医,简直就是心狠手辣的冷血怪物,活该你七十二峰没半点人气,以后就算别人生病快死绝了,也不会i找你替他们治病。”
“你认为,医者仁心,什么人都该无条件医治?”南山君冷冷问。
风蘅昂首挺胸道:“自然,医者不替人看病,难道去杀猪?”
南山君忽然冷笑道:“有所耕耘必定有所收获。人生在世,并非一直无条件地付出,有付出就要求有回报,这样才能和你付出的时间对等。我定下的规矩,正是与我所认可的道理一样,救了某些人,为了达成平衡,相反,就要舍弃一些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保持中立。你们想留在山上,就要付出一定代价。”
“什么代价?”风蘅见他语气松动,重获希望,急切道。
却见南山君摇摇头:“两个三国通缉的要犯,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留下你们,七十二峰所付出的代价比你们所能给的要大,我平生最讨厌麻烦,所以请两位尽快离开。”
说完,南山君起身离开座位。风蘅呆了许久,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法说服对方,突然间感觉到怅然若失,心里充满绝望,想到死去的父母兄长,很想哭,她抬起头,拼命将泪水抑制住,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不论她哭的有多伤心,都不会再有人像父母那样关心自己,不会有人对她嘘寒问暖,她能依靠的北漠倒下了,如今她只能靠自己,为北漠和她赢得一刻生机。
风蘅走出避尘殿,捏紧拳头,不想就这样放弃,突然大声道:“就算你赶我们走我们也绝不走,从现在起,我就跪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们留下,我就什么时候起i!”说完,她真的不管不顾地跪在大殿门口。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南山君好像已经离开。
隆冬时节,山顶的风如狼似虎,吹在脸上,感觉能将人连骨带肉剜去一大片,风蘅紧咬牙关,单靠意志力在坚持,从黄昏到早上,从早上到黄昏,她人几乎已经被山顶的风削成一根冰棍,冻得连思想都麻木了。南山君对此完全视若不见,进出门时连正眼都不看她。
为了活命,她放弃了作为一位公主该有的尊严,国家都被人灭了,她这个亡国公主还值几斤几两?或许她早该明白,没有父皇母后为羽翼,她的人生,就像寒冬中一根脆弱的树苗,就算不被狂风吹折,也会被酷寒冻死。
风蘅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在大脑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西边有太阳落下,金黄的余晖只停留短暂的一瞬,就立刻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呼啸而过的朔风,还有那大片大片惨白的雪,就像她之后的人生一样,失去所有鲜活的颜色,只有单调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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