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山庄里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通往东方家正厅那条路从来没有清冷过。这些武林名望这样频繁的聚集在一处,讨论的必然是一些兴天下、定四海的家国大事,而这样的大事,必然也就没有低阶弟子插足的余地。
是以画颜觉着很闲,自入谷第二日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谷主的影子,也未有个人来吩咐她该做些什么,她只好每日在庄内无所事事,闲到怀疑自己头顶要长出蘑菇。
待到她发闷到极致的时候,她便去找宋雨铃,两个人一同在山庄晃来晃去,然后一起觉得头上要长蘑菇。
浩然山庄,说起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庄子,光从它的占地来看,便约莫占了整片山头,让人怀疑里头简直住了一个豪气万千的山大王。再看内里,更是鳞次栉比,哪几屋是给下人住的,哪几屋是给来客安的,统统都很有规划。一般安分守己点的,是不敢随意跨域而走的,然而画颜从来都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宋雨铃大概也不是。
司音谷的弟子厢房被安在西边,她们偏能晃悠晃悠穿过整个山庄,径直走到东边去。午时在东面的山崖上吹吹风,昏时又说着三言两语的话回到屋里,这样慵慵懒懒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日,二人又在庄内闲逛,走得累了,便随意钻进了个园子里歇息。画颜望着湛蓝得过分的天空,不由得叹气。难得出来一次,她还没有看够湖光山色,更没有看够外面的江山多情,就这样长长久久的住在山庄里,岂非与在司音谷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师姐,咱们还得要在这地方待多久啊?”
宋雨铃白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谷主此次是来结盟的,大约是这个盟还结不好,一定得万事大吉了,才能动身罢。”
“结盟我们为什么要和东方家结盟?”画颜困惑道。
“你笨啊,自然是因为东方家势力最强,能力最广了。”
“师姐,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画颜摇摇头道,“我是说,咱们谷里又不与人结仇结怨的,为什么要同名门世族结盟?”
宋雨铃显然没想到这个方面,她愣了一愣,胡乱答道:“大约是谷主想发展一下司音谷的力量罢。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总不可能结了盟便要去打架罢?再说了,咱们谷主也不是那种好打打杀杀的人。”
画颜沉默了一会儿,思绪飘到了花会那日发生的一连串事端,杀死兮竹姑姑的人到现在也没查出个底细来,盗走藏书阁事物的贼更是连个影子也没抓着。究竟是谁要和司音谷过不去?又究竟是谁想要了谷主的命?
“师姐,你还记得”
“嘘,噤声——”宋雨铃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眼光冷不丁飘到了画颜身后,“有人来了。”
画颜还来不及转头,便被宋雨铃强拉着低下了身子。她们俩人所在这个地方是个长草簇,这样一俯低身,便几乎只露着个微不可见的发顶在外边了。
画颜从草簇的缝隙中望去,只见那边走来一个身披紫纱、内笼粉衬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垂首低眉的丫鬟。
画颜见她打扮得很金贵,又梳着妇人的发髻,于是转头轻声问道:“师姐,这是东方扉贤哪一房夫人?”
“东方扉贤只娶过一房夫人,”宋雨铃小心翼翼的往外看着,低声回道:“这是他的正妻,镇南徐将军的嫡女,徐筑。”
画颜有些惊讶:“你见过的?”
“不曾见过,只是听过些传言。”宋雨铃摇摇头,又嗔了画颜一眼:“怎的,就许你会猜,我猜猜就不成?”
画颜于是干干笑了两声,不经意间惹得草簇晃了一晃,宋雨铃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如临大敌又声若蚊蝇的道:“可千万别出气啊师妹,我听说这一位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若她发现咱两躲在这儿,那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画颜被捂着嘴,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又老实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心却说:你这气可比我出的大得多了
于是二人鬼鬼祟祟的扒开草簇的一条缝,一同朝外看去。
起先她们以为这位夫人只是路过,谁想却不是这么回事。只见徐筑婀娜多姿的迈着细腿,那小碎步一点一点,点到了花园中央的亭子中,并且就在那里停住了。
丫鬟们前前后后的忙活起来,驾轻就熟的往石凳上铺着软榻,往石桌上置好小食和茶水,再规规矩矩的分散到一边——其中一位拿了柄青色的蒲扇,站到徐筑右侧,轻轻的为她家夫人扇着小风。
画颜与宋雨铃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并分别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苦笑的神色。看这架势,这位东方夫人是打算在此地长留小歇了,虽然不知道她在这寸花不生的地方欣赏个什么劲儿,但只要她还在亭中待一刻,画颜与宋雨铃便一刻也离不得这一团草簇。
画颜暗道:这有钱人的心思真是看也看不明白
左右无事可做,纵然这位夫人长得也不算特别花容月貌罢,但面貌气质总归是压得过外边那些莺莺燕燕的。故而二人只好拿着她来看,看她姿态优雅的在塌上坐下来,看她掐着比白玉还精贵的手指捏起一块绿豆糕,放入一张娇艳欲滴的小嘴里。再看她端起丫鬟倒好的茶,才将将触口便蹩住了眉。
“今儿这茶是谁备的?”徐筑云淡风轻的问道。
从亭角走来一个丫鬟,俯低了身子道:“回夫人,是凝翠备的。”
徐氏稍稍扯了一下嘴角,继而手腕向上一抬,瓷杯里的一捧茶便正正泼到了凝翠的脸上。
画颜和宋雨铃本来看得直打瞌睡,见到这一幕立时来了精神,简直连呼吸也一瞬间屏住了。
凝翠虽然是个丫鬟,但也长得干干净净的,尤其那一张巴掌大的脸,白净似乎连掐个印子都会遗憾。但此刻被那滚烫的热茶一泼,整张脸顿时红得有些煞人了,她却哼也不敢哼一声,连忙朝着徐氏跪了下去,身子也因恐惧而颤抖个不停。
徐筑将手中的瓷杯轻轻巧巧的放在桌上,这才淡淡的看向脚边的凝翠,眼中露出一种嫌恶的光芒:“同你们讲过多少次,我的茶里,永远不许放茉莉花,哪怕一丁点味道,也不准有。你记不住是不是?”
凝翠一征,连忙解释道:“夫人的习惯凝翠心里是记着的,定是伙房的厨子偷了懒出了岔子这才”
徐筑目光猛地一凝:“还敢顶嘴?来人,打。”
适才给徐筑扇风那位丫鬟闻言便放下了蒲扇,走到凝翠身前,重重的挥下手去。
凝翠的脸适才已给烫伤了,这会儿本是碰也碰不得的,却又连着糟了数十个巴掌,似乎连一层脸皮都要给打下来了。然而她却不敢躲,甚至不敢低头,兀自咬着牙仰面挺着,那清脆的巴掌声孤单的在空中回荡,一下又一下。
画颜有些看不下去,指间不自觉的捏紧了。宋雨铃却忙着拉了她一把,并将她握紧的手指慢慢分开,在她掌心写了四个字——自身难保。
画颜呼吸一顿,只觉满心都塞尽了酸楚。
约莫打了四十几下,凝翠整个脸都肿起来了,异常可怖,徐筑面上这才有了点满意的意思,稍稍将身子往前那么一送,端起凝翠的下巴来,似笑非笑的道:“哟,瞧瞧这小脸好看的,打几个巴子还怪让人心疼。本来是个做姨娘的脸面,在我这里做个丫鬟,委屈你了是不是?”
凝翠眼中满是惊慌失措,连连朝着徐筑跪地磕响头:“夫人饶命凝翠知错了,凝翠再也不敢了夫人饶了凝翠这一回吧夫人”、
徐筑冷冷笑了一声。
画颜这时候才听明白了,其实无所谓这茶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位东方夫人皆是不会满意的。既然她适才觉得凝翠的脸很白净,那么别人十有八九也会这样觉得,而这个别人里,大概不凑巧的也包含了这庄子的主人。
徐筑颇为享受的看着凝翠的磕头与求饶,旁边丫鬟也视若无睹的静静立在一旁,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宋雨铃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画颜转头一看,见她眼中果然有和自己一样的不忿。
地上已似乎已隐隐磕出了血迹,徐筑仍然不为所动,只见凝翠的身子都有些撑不住了,画颜心道,再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想着拼便拼一回罢,咬着牙便决定往外走。
正在此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风朗月的声音:“又是你们谁惹夫人不高兴了?这样大动干戈。”
徐筑听见这个声音,眼中起先闪过一丝痛恨的神情,继而是又被满面的娇容所取代,她立起身来,遥遥朝着声音的来处浅浅的笑。
画颜循声望去,只见东方扉贤正着了一身月牙色的袍子,也微微笑着朝亭子走去。
她不由得暗自心惊:这究竟是个什么风水宝地?明明是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园子,却人人都爱往这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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