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极清脆一声响,如同蛋壳破裂的动静。
在白术清啸声后,蓦然,两道杀伐剑虹平地长长拔起。
那两道剑虹不分首尾,似绵延无尽虚空,隆隆如冬雷的大声音划破天地,震动群山。
弥散的元炁尽皆一一慑服下来,伴随在两道剑虹左右,化作焰光,化作清芒。
昏昏的雪国天象一肃,阴阳两气都短暂停顿了瞬间,“曜灵”和“百尺楼”上迸发的丈丈虹芒,把阴雪乌云笼罩的穹天都燃起,化作一派万里晴空。
罡风激荡,狂流云卷,不可计数的灵炁卷席四方旷野,如瀑如潮的炁流滚滚肆虐。
在那两道剑虹包裹下,姜药师面上阴晴不定,他冷冷打量远处土丘残墟上的白术,目光漠然。
不是丈六身高,魁梧如熊罴的粗豪头陀模样,土丘上,站着一个少年僧人。
他一袭月白色的僧衣,脸上神色淡淡,看不清喜怒。
那是一个容貌极俊秀的少年人,肤光晶莹如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你真要与我为敌?”姜药师面色难看。
两道剑虹矫健如游天之龙,搅动气象万千变化,有芒光落在他的脸上,令姜药师面色亦是阴晴不定。
“你来此处,不过是为了军功而已,划下条道来!但凡你认识的,我都会稍作一二退避!”
周身穴窍喷涂玄清光煞的姜药师咬着牙,冷声开口:
“我好歹当了二十七年圣子,便是在北卫军伍,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你想要颜面,想要功劳,我都可以给你!”
此番话,已是以心音传递,在白术泥丸宫里响彻。
“就此罢手,这样的话,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土丘残墟上,面容俊美的僧人仍是面无表情,两道剑虹呼啸不休,阵阵剑吟声如龙吼,滚滚响彻偌大战场。
不少北卫一方,修为稍低弱些的甲士,单是被剑虹的呼啸声,就震得心神失守,从而被人窥准时机,一刀砍去六阳魁首。
而姜药师,作为正面承受剑啸音杀的人。
他所感知的一切,比所有人,都来得真切。
纷纷的杀机在电光火石之间,顺着如龙吼的剑啸,映照于己身泥丸宫之内。
一应念头渐次被斩灭,姜药师的元神从道一炁台赫然起身。
在元神眼中,两道剑虹徐徐清晰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剑光跳窜,游走于自己泥丸宫内,在其中欢欣往来。
杀机映照下,剑虹不仅要斩他的躯壳肉身,更隐隐穿透了泥丸宫,要伐他感应元神!
在姜元神催动如海似岳的道一炁,粉碎了两道剑虹投影后,土丘废墟上的白术,终于抬起眼来。
他四顾一眼,周遭仍是混乱战场,两道剑虹升腾的刹那,虽将周遭十数里清了次场,至今也无人敢靠近。
但饶是如此,放眼当下正如火如荼,似绵延无尽的战场,也不过区区沧海一粟。
齐天高的神伟法象上身矗立在云中,大发法力,他们之间的虚空破碎又重组,即便是白术,也一阵心悸。
腐烂的海水肆虐,那一片战场,已沦为海国的汪洋之地。
身上环绕十二枚法印,伟岸如天柱的骑鹤男子正震怒长啸,滚滚气浪呼啸,席卷天上地下,十二枚各色法印纷纷打出,厚重如苍天倾覆。
他的敌手却是衣装古怪,身披白麻着长袍,背后三杆大旗。
两人一路横扫战场,出手凌厉,不管不顾。
无数人,大郑或是北卫,他们不慎被卷入斗法的余波,瞬息便化为劫灰,尸骨无存。
一排排山岳倒塌,脆弱如纸糊,屋宇大小的石块骤然被卷上百丈高空,又被劲风一搅,打成了稀烂的灰屑。
白术扫了一眼,在其中,他甚至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摘星宗,少茆。
在青黎宫中,这位出身摘星宗的少年人物,与白术也有过数面之缘。
只不过他很快对上了陈季子,败落下阵来,之后的消息不知,偶尔宴饮,倒也不再见到少茆的身影。
此刻的少茆,那个立在数十里开外,做道装打扮,背上一个黄澄澄大葫芦的年轻人。
他冷冷与白术对视一眼,也收回目光。
在少茆身侧,伴着四名气息磅礴如渊海,似牵引天地一应无形有质事物的人。
那四人中,有清俊的男子、苍老的老人、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和娇小青涩的小女孩。
少茆嘴唇微微动了动,他身侧那四人瞬间会意,同时飞身远走。
背着黄皮葫芦的少茆扫了白术和姜药师几转,眼神意味深长,他哈哈大笑两声,也冲天遁走。
“你那些同门,似乎都想杀你?”
白术淡淡开口,从他的穴窍里,也有丝丝剑光刺出,璀璨夺目,辉耀天地之间。
“羊家的元用剑经?”
姜药师心头一晒,对白术的发问并不作答:
“三剑成阵,你这般年纪,也配有三柄飞剑么?”
“三枚飞剑?”
(ex){}&/ 矮小汉子默然了一会,面上阴晴变幻:“我若……”
“姜药师有一弟子,名为罗靖。”
远远,有长笑声响起,两人注目望去,却见一人缓缓走来。
面上笑意浓厚,背着黄澄澄葫芦的少茆行走在大地,他每一步跨出,都越出几十丈的长远距离。
少茆对两人打了个稽首,笑道:
“我虽废了罗靖修为,却并未杀他,曾师兄若想偿还恩情,不妨救下罗靖一命,令那小儿富贵终身,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了。”
“少茆?”
矮小汉子微微皱眉,他看着少茆背后那四人,一时有些无措:
“你,你竟然?!”
在少茆身后,清俊的男子、苍老的老人、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和娇小青涩的小女孩,他们都恭敬侍立,面带微笑。
“摘星宗的四神将,竟归了你的帐下。”
矮小汉子深深看了少茆一眼:“你想夺位?”
“不是夺位。”
丰腴成熟的端庄美妇温声提醒道:
“曾师兄,圣主已许了诺言。”
“待姜药师死后。”
端庄美妇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剑阵笼罩的小天地,轻笑道:
“少茆真君,便是下一任的摘星宗的圣子!”
矮小汉子神色一震,在同伴接连的眼神示意下,他终是黯然低下头,没有作声。
“陵泉与姜药师屡屡以下犯上,惹得满宗不快!”
少茆幽幽叹了口气:“陵泉死后,现在,也终于轮到姜药师了。”
“如此情形。”
少茆回身微笑:“难道不该浮一大白吗?”
矮小汉子默然无言,他的同伴却是连连颔首,面上带笑。
“姜药师死后,怎么解那张图?”
少茆身后,娇小的女孩脆生生开口问道:
“那张图样,莫非就无解了?”
“陵泉生性多疑,那张图的解法,姜药师本就不知!”
少茆挥手:“圣主与一众长老早探过他的元神,里面没有此类记载!”
“哦?”女孩耸耸肩,又退了回去。
“陵泉死前,把图样绘了万余幅,尽数散在了大卫。”
端庄美妇揉了揉小女孩的头,令她发出像猫一样的舒服哼哼声:
“时至今日,还是无人能看懂吗?”
“圣主都看不懂,那群凡夫又有什么慧眼?”
少茆哂笑一声:“陵泉想学妙严大禅师一般,掀起天下祸乱,却不看看他有几……”
“慎言!”年轻男子猛然低喝,打断了少茆的言语。
少茆神色一肃,自觉失言,也连忙闭上了嘴。
“且看姜药师如何伏诛吧。”
端庄美妇掩唇轻笑,眼波流转万千,媚意如春水微涌:
“摘星宗没了他,也算是桩大幸事了。”
此刻,剑阵之中。
隆隆震天的响声接二连三,虚空动荡难安,如处于惊涛骇浪之中。
在少茆等人的屏息以待中,又过了足足百息,随着最后一声齐响,遮蔽天地的森严剑阵轰然撤开。
在一片灵光乱涌中,遥遥见两道身影遥遥凌空相对。
僧人一身血衣,眼中金光也黯淡,气息低弱,而与他相对的姜药师,却是面容平静,神态自若。
“我前半生有老师庇护,肆意横行,杀人无算,作的恶业不可胜数。”
姜药师嘴唇缓缓动了动,呢喃声低低飘出:
“如此境遇,是天诛吗?”
“可还有遗言?”白术持着长剑,走到姜药师身前。
“我恨……我恨老师疑心太重,为何不肯把它告诉我!”
姜药师低低一声,声音嘶哑而难听,像枯木上的夜枭:
“阳符杀金刚,笑话!笑话!笑话!”
他狠狠一笑,把手中事物朝白术面门掷去。
“给你,给你!”
姜药师大笑三声:“老师因它而死,我也因它而死,今后,现在我把它给你!”
待白术举剑齐眉处,姜药师蓦然瞪大双眼。
“剑快吗?”
“快。”
一道寒光骤起,顿时,便是身首两分。
他的无头残尸望空跌落,还未至地,就化成一捧残灰,被风吹散。
“好剑!”
白术手上,姜药师的头颅勃然大喝,笑意还尚在脸上,声息就彻底绝了。
地上,少茆也哈哈大笑,他狠狠击掌,神情快意万分。
云上的白术看了他一眼,蓦得催动符箓,遁去了踪迹。
而在他刚刚离去的一瞬,数只擎天大手骤然从虚空显化,狠狠袭杀过去,却只是扑了个空。
……
……
……
“死了啊。”
远远,有人幽幽叹息一声:
“真是可惜,陵泉这一脉,今日终于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