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偏殿，邓通在殿前高喊：“宣皇后义女、睢阳侯之女芷兰公主觐见！”
芷兰一身素服走进偏殿，在殿堂前跪拜：“臣女樊芷兰叩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恒站在殿中高高的几案前朝芷兰虚扶一下：“抬起头来！”
芷兰越发垂头：“臣女不敢。”
刘恒笑笑：“朕听说睢阳侯的长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能文能武的主儿，怎么也有不敢的事么？”
芷兰低头答：“臣女不敢冒犯天威。”
刘恒笑得竟有几分慈爱道：“天威并不是那么好冒犯的，朕不过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儿。”
芷兰只得将头缓缓抬起，其目光与刘恒的目光不期而遇，急忙闪避：“陛下……”
刘恒点了点头：“嗯，好一个端庄娴雅的官宦女子。”遂缓和了口气道：“朕听说你自愿请来长安为吴世子守灵？”
芷兰从容道：“回禀陛下，吴世子乃芷兰之夫君，芷兰前来为亡夫守灵于情于理实属当然。”
刘恒点头：“朕记得当初你与这吴世子的婚姻还是朕亲赐的？”
“回陛下，正是。”
刘恒收敛了笑：“那么，如今那吴世子出了这样变故，你可曾因此恨过朕？”
芷兰垂首：“回陛下，芷兰不敢，亦不应有恨。”
“不应有恨……”刘恒重复着芷兰的话，不自觉地离开几案，缓步走至前来：“依你之见，就皇太子失手误伤吴世子一事，吴王究竟要朕怎样处置他才满意？”
芷兰口气淡淡地：“芷兰不知。”
刘恒的脸色稍显愠怒：“他吴王多年不来京朝觐，早已违制，朕对他开一面，并未降罪于他。拿最近一回觐见来说，只派了一个使臣来朝，到京城之后还到处恣事，毁谤朝廷，朕不但没有追究，还释放了他们，并赐几杖教他带给那吴王，嘱他在家安心养病，若身体不适可不必亲自来朝觐见，这些你可知晓？”
“回陛下，芷兰晓得。”
“那他还要怎么样？”
芷兰沉默，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刘恒扫了她一眼，继续说：“皇太子如今已被朝廷拘押多时……你即是吴世子的未亡人，那么就依你看，这件事朕该如何处置才算公平？”
芷兰声言道：“请陛下恕芷兰人微言轻，不敢回禀陛下。”
刘恒却盯着她道：“朕听说你虽为女子，却也饱读诗书，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又拜得贾谊为师，做事行为不同凡响，既便吴王，也是对你信任有加，岂敢说自己人微言轻？”
芷兰抬起头来，大胆地望向刘恒：“陛下见笑了！女子也只是跟着贾太傅沾了些文墨气息罢了，实在不敢言称太傅弟子，更不堪陛下谬赞。”
“朕还听说，睢阳侯总跟大臣们夸耀他虽说只有一个女儿，却文武全才胜过天底下多少须眉男子，朕今天就是要证实他睢阳侯所言不虚——如若是你，该对这件事如何处置？”
芷兰再叩首道：“陛下抬举臣女，实不敢当，家父一向宠溺臣女，早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陛下不必信以为真，芷兰实在是一凡世女流之辈，能有什么见识？又有什么资格与能耐参与处置皇亲家事？”
刘恒笑道：“女流之辈自有女流之辈的方式理论，论得合适，朕即照办，论得不合适，朕也不会治罪于你，有何不可？”
“如此说来，臣女还非说不可了？”
“非说不可。”
芷兰想了想，仍是摇头：“陛下适才所言是跟女子说笑么？”
刘恒回到几案前，正襟危坐：“芷兰公主！”
芷兰震了一下，回头望望殿后。
刘恒一点她：“叫你呢！还看哪里？”
芷兰倒了一口气：“陛下……”
刘恒朝她一指，故做恼怒：“你既是皇后的义女，当然也是朕的义女，如今朕唤你芷兰公主，为何不答？”
芷兰闻言急忙伏地叩拜：“陛下恕罪……”
刘恒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嗯？”
芷兰闭上眼睛，索性唤道：“父……父皇恕罪！”
刘恒点头道：“这还像话。”遂又道：“说吧，即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只管说来！”
芷兰仍然犹豫着：“父皇陛下，芷兰……实在没有想过此事，所以……”
“现在想也为时不晚。”
“芷兰无见识，又嘴笨眼拙，说得不合适，陛下真的不会怪罪？”
刘恒不耐烦道：“怎的这般罗嗦！天子无戏言么！”
芷兰略略思忖，不经意地微微一笑：“臣女未出阁时常听人说，凡举大事者不拘节，家务事难得糊涂，以臣女的见识，以为这件事亦大亦。”
“何为亦大亦？”
“若论大事，无论陛下抑或臣子，均当以国是为重。”
刘恒点头道：“说得好。”
芷兰接着又心道：“若说事么，此事便是刘氏宗亲之间的家事，家事便只以家事而论便可。”
刘恒不禁赞道：“好一个以家务事理论！”
芷兰：“芷兰狂妄，胡言乱语，陛下见笑。”
“朕今日就是要听听你的胡言乱语——即是此事按家处，该当如何？”
“国法既律法，只有一部，家法则因其施用范围在亲情之间，按情理而分，便是各式各样。”
“那你就说说看，这一大家子人，俩个孩子打架，其中的一个误伤另一个，这件从家务论该如何处置呢？”
“孩子打架不过儿戏，轻者各打五十大板，重者，抑或失手伤人者，理当使失手的一方追责受罚。”
“如何罚？”
“不过禁食、罚俸、囚禁而已。”
“当日皇太子失手误伤你夫，此事一出，皇太子便被押入永巷诏狱，现已数月，依卿看，其罪是否已算罚过？”
芷兰停顿，思忖，犹豫，半响才说：“陛下请以社稷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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