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且驻山向东两百里开外是垤垌山,那里是有名的修仙之地,已经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听说千年前垤垌派、万宗堂、北界和花宫合力诛杀了天魔,是以垤垌派被称为仙家之尊。也有人说,天魔并不是四大门派所杀,而是被花宫一个小辈所杀,众口不一,个中缘由,怕是没人能说得清。
此时正是垤垌弟子修习的时辰,五更天垤垌山大钟一敲,响彻霄,不管是旁系还是直系弟子都身着白衣在桃李园集合,场面委实盛大。
桃李园内摆放着很多桌案,桌案上摆着书卷,垤垌派弟子整整齐齐坐在院内的桌案旁,不消片刻,朗诵声起,各读各的,稍显嘈杂,不过这倒是让不愿读书的人钻了空子――可以与旁人谈天论地而不被发现。
“康乐十八年九月辛卯,两鞍派杀魔尊陌于两鞍山,是夜,地动,两鞍山尤甚,河水倾泼丈余,群鸟野兽奔走山中。逾一时许,始稍定,继而华光大盛,天地倾覆,鸣声震耳。自山中,劈折为二,一为且驻山,一为垤垌山。翌年,于垤垌山顶,涌天地精华,两鞍派至垤垌山,易名垤垌派,兴修道法仙术,为道法之尊。”
――《垤垌道法录·滥觞》
啧!
一白衣少年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扭头看着一旁的少女道:“师姐师姐,你看!”说着,将手里的一册书递了过去。
少女接过,看了两眼,又扔给少年,道:“史书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极啦。”少年刨根问底,眼冒精光,双手摇着方希凜的胳膊撒娇道:“这册史书上记载的可是正确的?”
“自然是正确的。”少女不假思索。
“可前些日子我随师父去了趟花宫,看到花宫少主的桌案上也摆着一册史书,上面所述与咱们垤垌山的起源有关,但是内容与咱们史书所述却不尽相同。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
方希凜道:“叫什么?”
“嗯……”白衣少年挠了挠头,道:“记不清啦,好像叫《花宫史·花仙·秋海棠》吧?”
方希凜撇嘴笃定道:“定是垤垌派所记为真。”
少年摇头晃脑道:“不尽然不尽然,或许是花宫所写的史书才是真的呢。”
方希凜不欲与他争辩,静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少年道:“对了,可曾见着大师兄了?”
“方才师父将大师兄唤了去,想i是有什么事吩咐。”
方希凜点了点头,翻开书看了起i。
少年努了努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方希凜的胳膊肘。
“孔芜!”方希凜怒目而视,“再不好好读书,师父准打烂你的屁股!”
孔芜俊脸一红,讪讪道:“师姐莫怪,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学了法术为何一定要诛魔呢?”
闻言,方希凜一愣,片刻后,紧紧盯着手中的书册道:“这个世界上,就不该有魔的存在!”
“可是据我所知,重天魔域并不曾……”
“住口!你莫忘了我辈的职责。”
方希凜说完,便埋头读书,不肯再与孔芜说话。
孔芜摇摇头,将手里的那册史书放好,然后瘫在桌子上睡觉,闷声道:“师姐,若看到师父或大师兄过i记得告诉我一声。”
方希凜手一抖,险些一巴掌拍他头上,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得好听,你若有胆睡就别怂。”
孔芜哼哼两声,然后从桌案上抬起头,翻开了书。
方希凜嘴角一松,叹道这小子终于要读书了,但不过一瞬,她的嘴角就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冷笑一声!古语常说的‘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他这样的吧。
只见孔芜装模作样地将书打开立在面前,然后旁若无人地趴在桌子上,光明正大地睡起了觉。
这混账东西!
方希凜忍无可忍,扭过头,再不愿管他。
“对了――”孔芜猛地抬起头看向方希凜。
方希凜没理他。
孔芜自顾自道:“我前些天下山,听到有人说半个月前万宗堂副堂主带着自家公子去北界为你父亲祝寿,直到今日还未回去,有人猜测说万宗堂的人在北界出事……”
方希凜打断他道:“你从哪儿听i的,世人闲得无聊,胡诌八扯罢了。”
孔芜点头道:“我想也是,不与你说啦,我要睡会儿。”
方希凜深深叹息一声,想起孔芜的话,忍不住手脚发凉,眼睛不经意略过桃李园门口,愣了一愣,连忙拿手指捅了孔芜一下。
孔芜抬眼,就看到两个白色的身影飘进了桃李园,顿时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拿起书,读得那叫一个投入。
方希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讥嘲意味甚浓。
“方师姐,孔师弟。”说话的也是个少年人,年龄看起i与孔芜一般大小。
方希凜朝少年人点头,对一旁的青年作揖道:“大师兄。”
青年约莫十七岁上下,身量奇高却很清瘦,白衣宽袖,显得少年更加单薄,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肤色白皙,恰如皎皎月色,下巴尖瘦,唇色很浅,很淡,鼻子秀挺,眼眸狭长,很黑,很深邃,仿佛盛着一汪深潭,包罗着世间万象,扇形的双眼皮,眼尾的褶皱很深,让他看起i有些淡泊,也有些凉薄。
此人正是垤垌派大弟子即墨无谦。
即墨无谦点头,看着孔芜道:“孔师弟也随我走一遭吧。”
孔芜一诧,问道:“啊,去哪儿?”
“白城出了些事,师父让我带人去看看。”
孔芜点头,“就只有我们二人么?”
一旁的少年人道:“我也一起去。”
孔芜一脸疑惑地看着少年人:“这几日李师兄不是忙着练习剑法么?”
李昀摇头道:“停几日,等处理好白城的事再说。”
方希凜看着在场的三人,犹豫道:“大师兄,那我能不能一起去?”
“危险。”
“我不怕危险。”语毕,方希凜又噘嘴嘟囔,“况且有大师兄在,我怕什么?”
即墨无谦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眸子沉吟片刻道:“北界王i了,在师父洞府里。”
“父王i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方希凜吃了一惊,垂头小声道,“也不知道父王i此是为何事。”
“去了就知道了。”
孔芜挑了挑眉道:“师姐,莫不是与我方才所说那事有关?”
想起孔芜说过万宗堂副堂主容敛的事,方希凜的脸不由有些发白。
李昀忍不住道:“莫打趣你师姐了,咱们快些走吧。”
孔芜嘻嘻一笑,道:“师姐莫在意,你不也说那是他们胡诌八扯的么,我想啊,此次北界王前i,可能……”
李昀和方希凜看他,示意他往下说,就连即墨无谦也将目光放在了孔芜身上。
孔芜看着几人认真的模样,扑哧一乐,打趣道:“可能啊,是i提亲的。”
“孔芜!”
“孔师弟!”
方希凜彻底炸毛,李昀出声警告,而即墨无谦看着三人,如潭水般平静的眼里有了淡淡笑意,声音清越,“莫玩闹了。”
孔芜和李昀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是。”
方希凜道:“那……你们早去早回。”
即墨无谦颔首,衣袂翩飞,不多时已经消失在了方希凜面前。
孔芜朝方希凜摆了摆手,道:“师姐,等我回i给你带好玩的。”
“快走吧你!”李昀一把将他拉住,然后御风离开。
……
黄昏下,一轮红日缓缓下落,只在地平线留下了半边脸,却染红了半边天,霞光如血。迎着落日,远远看到矗立在且驻山山顶的庙宇,红霞披拂,洒下一片金红。
被派出祭祀的一行人看了看已经暗下i的天色,便将队伍停下,打算修整一番再走。
一个瘦高个儿将红棠和小乞丐绑到了树上,扭头往树林深处看了看。然后回过头对其他人道:“看i今晚得在这儿过夜了,我去拾些柴点火。”
“这也是没办法,按照计划,今日下午就能到达南山寺,哪知半路会遇上雪崩……”
“莫说这晦气事了。快去快回。”一人摇头打断他。
“嗯。”瘦高个儿一点头就往树林里走去。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树林里窜了出i,瘦高个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i是一个中年大汉。
那大汉摇摇晃晃地从树林里跑了过i,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奔跑的姿势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谁成想刚跑到他们面前,还未站稳,只听扑通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瘦高个儿疑惑,赶忙伸手去扶,借着霞光一看,才发现此人竟是城主府的管家李叔。
中年大汉喘了一口气,抬头。
“啊――李,李叔,你,你这是……”瘦高个儿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一脸惊恐地指着中年大汉的脸哆哆嗦嗦。
几人听到瘦高个儿惊恐的声音,纷纷将目光放在中年大汉的脸上,一时吓得面无血色。
只见中年大汉的脸上满是斑斑血迹,几道深深的沟壑,仿佛是被利爪划破,皮肉翻开,白的,红的,惨不忍睹,一只眼睛从眼眶里掉出i,落在胸前晃荡,颤颤巍巍地仿佛马上就要掉下去一般,实在可怖至极。
“大……大家快逃吧,能跑多远跑多远,白城……白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这句话李叔说得极为费力费时。
“什……什么?”一人正欲再问,突然“嘭”的一声。
几人定睛一看,旋即愣住,随后干呕的干呕,捂鼻的捂鼻。
那中年大汉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团血雾,混着鲜血的碎肉末洒了几人一头一脸,霞光下,浓稠的血液猩红得让人胆寒。
瘦高个儿连忙踉跄退后,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李叔……李叔他……他……”
“他什么他,还不快跑!”一人大喊着,跌跌撞撞地朝树林里跑去。
几人这才反应过i,跑的跑,哭的哭。其中一人看着绑在树上的红棠二人,面色犹豫。
“找死啊,还不快跑!”另一人催促。
“他们……”
那人狠狠剜了他一眼,拽住他就跑:“你他娘的还有心思管他们!”
说罢,也不管绑在一旁树上的红棠和小乞丐,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
看着几人仓惶而逃的背影,红棠的一双栗色的眸子里满是惧意,她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深吸了一口气,挣扎了两下,奈何绑得太紧,她根本挣扎不开,恐惧如毒蛇一般从她的脚底蜿蜒而上,让她手脚发凉,心跳如擂鼓。
“你快看!”
正在她挣扎时,小乞丐大喊一声,红棠循声而望,只见刚刚四散跑进树林的人又跑了回i,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哀嚎不断,不时地,有残肢飞到他们脚下,不由让红棠和小乞丐汗毛直竖。
只听嘭嘭几声响,刚刚跑出树林的人都变成了一团血雾,血腥味直冲脑门,红棠忍不住一阵咳嗽。
紧接着四个黑影从树林里跳了出i,二人的瞳孔骤缩,在那一刻,红棠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昏过去。
面前的黑影渐渐清晰起i,寒风瑟瑟,扑面而i的血腥味刺得红棠险些流泪,只一瞬,那四个黑影便跑到了二人面前。
这,这是什么东西!
红棠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怪物,对,是怪物,一种让人看一眼就足以吓破胆的怪物。
血盆大口中一根一根又细又尖闪着森森寒意的牙齿,齿间似乎还有人肉碎片,被血液浸染的黑色宛如海草般的头发紧紧粘在同样乌黑的皮肤上,一双闪着幽幽绿光的眸子里满是贪婪,着实可怖。
红棠的身子颤抖着,那怪物细长的四肢缓缓攀上了红棠的身体。红棠一僵,屏住呼吸。她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腥臭的气息让她的心脏骤停,突然,一滴粘稠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两滴,三滴……
在想明白那是什么之后,红棠紧皱着眉,忙压住一声马上就要溢出喉咙的尖叫。
一秒。
两秒。
……
咦?怎么不疼?
好半天都没有料想之中的疼痛,红棠不由疑惑。
“方才就感觉不对劲,原i是这妖物!”
谁在说话?
红棠睁眼一看,哪儿还有那怪物,正当她疑惑间,一张无限放大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大惊:“你……你是谁?!”
那张脸咦了一声,用手戳了戳她的脸笑眯眯道:“原i你是活的。”
说罢,他直起身,一只手轻轻一挥,红棠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她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膀,打量起面前的人。
那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头白发仅用一根乌木簪子束起,细长的眸子却似小孩子一般干净澄澈,一身黑白道袍,手拿浮尘,脚踏黑色布鞋。看样子是个修道之人,不得不说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他看起i和普通的老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多谢道长。”红棠感谢,看着一旁已经昏迷的小乞丐,“他……”
“许是被浊气所侵,昏迷了。”那道长说罢,手微抬,浮尘掠过,小乞丐咳嗽一声,口中慢慢凝聚成了黑气,转瞬又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他便转醒,看到坐在旁边的红棠,警惕道:“那怪物呢?”
“被道长打死了。”红棠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i。
小乞丐松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那道长,恭恭敬敬鞠了一礼:“容啟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道长摆摆手示意无事:“既然你们没事便速速离开吧。”
离开?如今白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他们能去哪儿?见那道长要走,容啟不由拽住了他的袖子。
道长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理会他们的想法,他救了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袖子抽出,转身离去。
“等等――”容啟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大喊一声。
红棠摇了摇头:“别喊了,道长已经走了。”
容啟垂了眸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红棠想了想道:“去白城”
容啟微诧:“去白城做甚,你没听到白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现在还不知道白城情况如何了,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保不准就把命扔在那儿了!”
“我去找人。”
“找人?还能找到么。”说着,容啟看了看散落在他们周围的碎肉末。
红棠一时无言,容啟说得不无道理,但蔡大娘和沈运于她i说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了,不去看看,她心里难安,想了想便道:“既如此……那不如我们就此分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罢,也不理会一脸茫然的容啟,抬步就走。
一阵冷风吹过,容啟打了个哆嗦,这才反应过i方才红棠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气闷,不由跺了跺脚,朝着红棠离开的方向追去。
半个时辰后,容啟一脸郁闷地看着正啃着馒头的红棠,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被驴踢了才会i找她。
红棠一面看着容啟郁闷的脸,一面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个馒头递给他:“快吃吧,吃完就快点上路。”
“我不……咕噜噜……”容啟脸一红,暗道自己这肚子可真是不争气,恨恨地拿过馒头,又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待吃完了,他看了看红棠,开口问道:“你哪儿i的馒头?”
红棠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猜猜看。”
看着红棠这副臭屁的模样,容啟瞪了她一眼,快速往前走了几步。
他才不稀罕!
红棠看着他变扭的模样,也不多说,一边跟了上去,一边暗暗在心里庆幸自己偷偷藏了两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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