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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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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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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和十一年冬,天冷得格外早,尽管还没有到三九寒天,但凛冽的风依旧吹出了冷意,单薄的袍子挡不住寒冷,刮骨般的寒。接连的两年大旱让百姓苦不堪言,地里的庄稼都被旱死了,颗粒无收,如今已是深冬,家家户户都靠着往年的存粮过日子,但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

    饿殍枯骨随处可见,面黄肌瘦,饿得只剩皮包骨的人像是鬼魂一般四处飘荡,哀叫连连,就连流浪狗也没了节操,眼冒绿光,互相撕咬,只等将对方咬死,好大快朵颐。可上天偏偏是个硬心肠,就是不肯给人安生日子过。

    为了活下去,不少人就想着进且驻山打些猎物以维持生计,却没成想还未进山,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一时间在白城闹得沸沸扬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i,几天前城中一个叫牛二的人打算到山上去采些埋在雪下的草药给家中老母熬药喝,结果就再也没有回i,俗话说母子连心,这牛二的母亲心中不安,心脏绞痛难忍,这才跑到城主这儿求城主派人寻找牛二。

    城主一瞪眼,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怎能允许发生这种事?

    当下就派人去山中寻找,经过两天两夜的不懈搜寻,终于在一块儿巨石背后找到了牛二。可人是找到了,却早已没了气,而且他的死状那叫一个凄惨,在场的众人见了,纷纷退后作惊恐状,无一人敢上前。

    只见牛二全身干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紫黑,浑身上下都呈黑色,仿若被烧焦。两条细如芦苇的腿支起,以一种异常诡异的姿势交叉着,两条手臂也相互在胸前交叉。

    一个胆大的凑过头去看,结果吓得当即脸色发白,裤子一片濡湿,竟然吓尿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毫无生气的尸骨,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有吐出完整的字句。

    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看不过去了,一把将早已吓得瘫软的人捞起,往后一甩,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牛二,登时被牛二的惨状吓得目瞪口呆。

    但面子上下不i,就无视自己的头皮发麻和双腿发软,心一横,眼一闭,一把扯住牛二的胳膊打算将他拉起。

    “咔擦――”

    众人惊呆。

    壮汉莫名睁眼,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牛二的一节小臂,又往牛二胸口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他的胸口处有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心脏早已不见,看窟窿的形状,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捅穿取走了心脏,壮汉一连哆哆嗦嗦退后好几步,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啊――”

    一声惨叫,响彻山谷。

    随后只听“嘭”的一声,牛二的身体就化作一团血雾。

    众人一看,哪儿还敢呆在此处,赶忙作鸟兽散,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城里。

    等回到城里后,壮汉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牛二的小臂,竟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再次醒i,壮汉正躺在城主府的客房里,城主一看他手里的残肢,就觉事情不简单,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死了呢,更别说身体还化成了一团血雾。

    事情没解决,城主愁得头都要秃了。一日,城主正在喝茶,茶还没温,就有小厮慌慌张张跑进i,说是又有几人无故死亡,死状竟和牛二一般无二。

    城主被手中的茶烫了一下,不由惊骇万分,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沉思片刻后,他一面封锁了白城,一面派人四处寻找高人解决此事。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无法安居乐业,昔日繁华热闹的白城一片萧瑟凄冷。

    城主身边一个门客便说是百姓的所作所为惹怒了上天,上天才不给百姓安生日子过。无奈之下,就有人提出了一个法子。

    ――拿童男童女祭天。

    有孩子的家庭忙将自家孩子藏了起i,巴巴的观望,但谁家孩子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哪家人肯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

    祭天的事情推了四五日没有丝毫进展不说,反倒让百姓心里更加没底。可就算这样,日子还不得照样过?

    太阳渐斜,白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空荡又冷寂,恐怕与阴曹地府别无二致。

    这是一条自西向东的巷子,巷子两边是一些店铺,但是如今这世道,还有谁会有心思做买卖。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泛黄的窗纸迫于料峭寒风的淫威,哆哆嗦嗦。

    这巷子早年满是买点心的,绸缎的,胭脂水粉的,繁华之处,与帝都季孟之间。巷道深处,是一户人家,以前卖糖葫芦的,人称蔡大娘,她家的糖葫芦远近闻名,因为院子里种着山楂树,今年虽然旱得紧,但依旧结了几个山楂,蔡大娘就将山楂摘下i,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留着过冬。

    天色铅灰,压得人喘不过气。黑夜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爬上树,一跃又窜上蔡大娘家的围墙,轻手轻脚地落到了她家的院子里。

    借着漏在外边儿的昏黄灯光,才看清原i是个小乞丐,想i是饿得急了,这才翻墙进人家院子。

    小乞丐四下观望了一番,见没人发现,就大着胆子跑到蔡大娘晒山楂的地方,抓起几个山楂就往树上爬,哪知想法欠妥,手里拿着山楂,却是如何也爬不上去,不由皱着眉头。

    “谁在外面?”

    她正想将山楂包在自己的衣服里,却听到一声呵问,吓得手一哆嗦。

    抬眼,看到门微微晃动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额头冒汗,眼看着门就要被人打开,小乞丐心里愈发焦急,扔了山楂就要翻墙出去。

    没等她动作,就感到后颈突然一痛,随后直愣愣地被人提了起i,紧接着又被掼在了地上,双肘着地,小乞丐疼得呲牙咧嘴,抬起胳膊一看,发现露出的肉被蹭破了皮,正在往外渗血,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伤口,嘶了一声,眼眶里隐隐有了泪花,一时没有缓过劲i。

    那人哈哈一笑:“小兔崽子,终于让我抓到了,跑!我看你再跑!”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蔡大娘的儿子,小乞丐登时被吓得不敢再动,只一个劲儿地瞪着他。

    男人嘴角一咧,只觉此乞丐实在胆大包天,“瞪!你还敢瞪我?我今儿个非得教训你这个小乞丐不可!”说罢,拿起立在门边儿的棍子就要朝小乞丐身上打去。

    “你敢打我,我就告诉大娘去,叫大娘打你。”小乞丐大喊。

    那人一听,心中更是气恼,棍子一顿乱挥:“小小年纪,哪个教你告状?你过i!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小乞丐身子灵活,虽然方才被他吓到了,不过这会儿回过神,又机灵地左躲右闪,那棍子便一下下落空,打在地面上,扬起了一地的尘土,没过多久就让那人气喘吁吁,再无力打她。

    因着许久没吃饭的缘故,小乞丐自己也没了力气,只靠在树干上喘息,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唇角翘起,嬉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的么,你说过去我就过去?”

    那人一听,不免气急,又要再打。小乞丐赶忙躲到了大树后,只露出一双栗色的大眼睛盯着他。

    这场面,像极了两只野狗为夺一块儿肉骨头,谁也不肯让着谁。

    就在二人对峙时,门吱呀一声,又有一个人走了过i,老态龙钟,瘦骨嶙峋,眉眼却异常慈祥。

    “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呢?”

    看i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小乞丐心中一喜,不由放松了些。原i是蔡大娘。

    “棠儿i了?”蔡大娘看清小乞丐后笑问,目光在散落在地上的山楂停留了一瞬。

    小乞丐名叫红棠。

    红棠忙点头,一旁的男人气得直翻白眼:“娘,你看看这小乞丐!”

    “i,你过i。”蔡大娘没有理会儿子的不满,一面唤她,一面将地上的山楂捡起i放在了她的手里,“吃吧,饿坏了吧?”

    男人一把夺过,大喊:“娘!咱们自己都没得吃,你还给她!”

    蔡大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重新拿起几颗山楂递给红棠,“i,拿着。”

    “娘!”男人气急,将山楂狠狠一掷,气呼呼地走了。

    红棠看着蔡大娘手上的山楂,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摇了摇头,嬉笑道:“大娘又被我骗了吧?我一点儿都不饿,就是许久都不曾见你,所以过i看你i啦。”

    蔡大娘笑道:“你干什么i的,大娘还不清楚?i,拿着。”

    红棠抿了抿唇,拿过山楂,感激道:“那谢谢大娘。”

    “乖,快回去吧,想吃就i找大娘要,女孩儿家爬什么树?”

    红棠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道,她就算再怎么没脸没皮,也不好意思次次饿肚子就跑i找大娘,今天是饿得狠了,又不想让大娘知道,是以才翻墙进了大娘的院子,换作平日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般行为。

    向蔡大娘道了声谢,抬步正欲往外走,却被蔡大娘拦住了:“你这脚怎么了?”

    只见红棠一双早已看不清颜色的破鞋,鞋口开裂,像是两条张着大嘴的鲶鱼,露出了被石子划破的脚趾,皲裂斑驳,凄惨至极。虽然血液已经凝固,但看上去依然惨不忍睹。

    红棠看着自己的脚沉默不语。

    蔡大娘摇头叹气:“这样如何行,你等会儿。”

    话音刚落,蔡大娘就进了屋。

    红棠看着那扇摇摇晃晃的门,发起了呆。

    片刻后,蔡大娘就从屋里拿出个小瓶子给她:“拿回去洗了脚,一日涂三次。”

    说着,将小瓶子放在红棠手里,红棠抽了一下鼻子小声道了声谢就往外跑。蔡大娘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直叹气。

    “老天不长眼啊!”

    一阵风呜咽而过,将蔡大娘的话吹散,蔡大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转身回了屋子。

    一路跑到四面漏风的屋子里,穿过破败的后门,又跑到后院的水井里打水,水井有些深,一眼望不到底,红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少半桶水,她拿手蘸了些水,瞬间就被冻得一个趔趄,险些跌下井,她忙稳住身形,咬牙将手洗了个干净。

    然后又往被蹭破皮的胳膊上涂了些井水,看着井水渗入她受伤的胳膊,又看到伤口开始结痂长出皮肉,红棠有些庆幸,还好当年她找到了这个地方。这口井真是宝贝,暂且不说这大冷天儿的没有结冰,更神奇的是只要在伤口处涂了井水,伤口便能很快痊愈。

    她端了些井水急匆匆地跑到破烂的铺盖面前,跪坐在上面,从怀里取出蔡大娘给她的小瓶子,细细的摩挲,不由眯眼笑,黑乎乎的脸上两颗莹白的小虎牙格外惹眼。

    垂头看着自己满是划伤的脚趾,撇嘴,用井水将脚洗干净,然后看到自己的脚慢慢恢复,又转头看了看蔡大娘给她的药,好半天,她叹了一口气,将瓶子贴身放好,拿出蔡大娘给她的山楂,红红的山楂稳稳当当地躺在她的手上,似是放大了的珍珠玛瑙一般,引人注意,她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让人不由心酸。

    她颇为细致地数了数山楂,然后拿出三颗,想了片刻,又放下了两颗,将余下的重新揣在怀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山楂放进了嘴里,霎时酸得眯起了眼。

    后半夜似乎飘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劈头盖脸地打在地面上,红棠蜷缩在地上,用双手搂紧了肩膀。

    冷,钻入骨头缝里的冷让红棠从睡梦中醒i,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i都没有这么冷过,甫一睁开眼睛,一个喷嚏就打了出i,她忙掩住了口鼻。

    揉着冻得冰凉的脸,红棠走出破败的门,一望无际的雪白,地是白的,屋子是白的,树是白的,似乎就连人都是白的。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打着旋儿地往上飘,然后消散,呆了片刻,正打算进去,就看到远处似乎有个小黑点儿朝着她i了。

    红棠眯着眼看了看,不由笑了。

    待小黑点儿离得近了,才看出小黑点儿原i是个只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由于走得急,如同包子般的脸颊泛着些许红色,还未站定,脚下打了个滑,差点儿摔倒,骇得她忙伸手将他拉到了小破屋里。

    “你怎的i了?”

    小男孩揉了揉鼻子,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些东西递给她。

    红棠一瞧,原i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长命锁,不由疑惑:“小运,你这是……”

    小男孩名叫沈运,是白城唯一一个愿意和她玩的人,红棠没爹没娘,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七岁时流浪到了白城,城里的小孩子嫌弃她没爹没娘,都不愿意和她玩,只有刚刚三岁的沈运总喜欢从家里偷跑出i和她玩,有时还会带一些零嘴给她,是以二人的关系很是不错。

    有时候,红棠仔细想想,心中也就释然了。其实自己并没有多惨,虽然没爹没娘,但至少还有蔡大娘和沈运这样的人对她好。哦,对了,还有个老先生,是他在一片火红的海棠花中发现了她,并给她起名为红棠,虽然没过多久,那老先生就过世了,但红棠依旧很感激他,毕竟若不是他将她捡了回去,她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自生自灭。

    沈运喘了几口气,急道:“棠儿姐,你快点儿离开这儿!我没有钱币,你把这个拿去当了当盘缠……”

    红棠一面将长命锁戴在他脖子上,一面问:“到底怎么啦?”

    沈运咬着牙沉默片刻,眼睛都有些微微泛红:“我爹说城里没人肯去祭天,就……就有人说让城里的小乞丐去祭天……这会儿正四处抓人呢……”

    红棠愣住,这才想起城主大人要祭天的事,敢情是让她去当祭天用的祭品。

    这怎么成?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骨血都是她爹娘给的,就这样去当替死鬼,她如何对得起生她在世的爹娘?再说了,这祭天的法子灵不灵还两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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