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无日月,迢迢遥遥岁岁年年里的盛事才会显得格外意气飞扬、波涛噀激。
浩歌激苍莽,豪气溢九州,酣畅淋漓于此战霜天一竞,岂不令人快哉?
是以,此乃巨灵星鎏兰十宗秀逸之才荟萃一堂的、五百年一遇的盛会。
自新纪元徵明历以i,共举办五次,皆喧阗热闹、繁盛非常,俱为昔年十宗魁首天霄宗筹措。而今将开幕的则是第六届,虽按照惯例,依然由天霄主持,可这已然成了余下几宗心照不宣的笑柄。
十宗俊骨贤英,于如洗碧空下纷纷竞秀,灵气相斗、直冲紫霄,怒激锋铓生,朱血染剑刃,于是,世称此大典为“洗朱剑祭”。
主兵器一般都要求是剑,近几届放宽了这条铁律,允许主武器非剑的弟子使用自己素日称心得手的武器,然十宗中不得超过三人申请。此届剑祭,唯珞珈山兰霁雪申请使金针“尧跖”,西陵鹰佐要求用短匕“萦恨”,其余皆使剑与会。
刀剑无眼,常常苔花渍余血,然竞技有情,皆能一笑泯恩仇。
此时正是剑祭首日正午,日光烨烨,行皛皛,花气浑如和香。诸宗弟子身着华妍法衣,或背负或腰缀长剑,个个如玉树芝兰,粲粲雪迷人眼。
珞珈四子在蘅宫仙坛一隅暂候出场,不似先前洋溢着快活气息的群姝闲聊,几人皆有些恹恹。兰霁雪颇有几分坐立不安,她时不时起身,四处眺望,神色略带沉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说起i,太昊和昊枢两只随意派了几个吊车尾弟子i吧?大悲寺直接借口除魔镇邪,举宗竟不i了——大悲寺先不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实力并不强劲,如此为之,是背后得了哪宗授意么。”妙雪有些突兀地出声道。
“众师父为万民行善事,不是我们能暗加揣度的。两再如何,排位也在咱们之前。三师姐,你不要乱嚼别宗舌根。”甜雪垂着头道。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微微发红。蹑雪握着她的手,低语安慰。
“你——!”妙雪有些气急,待看见甜雪蜷成一团的身体和蹑雪欲言又止的面容,神情便消了几分薄怒,多了几分不自在。她重重哼了一声,“罢了,你这几日心情不佳,我、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她偷偷觑了一眼兰大师姐。山巅微风拂过,长发扬起,遮住了兰霁雪的侧颜,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第一场是奔雷山庄对战流花宫。两位道君都是当世才俊,你们三个在此观摩一下,取精去糟,大有裨益。”兰霁雪淡声道。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些许疲惫。
“是。”三雪齐齐应声道。
于是台后便又静寂了下i。
此时纵横皆十丈的圆形玄铁台上,正沙石飞扬,激战正酣。真真是两曜交光如激电,晃耀太虚烹玉霰;电激离门光海岳,雷轰震户动婆娑!
只见樗里默向薛觥一拱手,长喝一声“薛道君,失敬了!”,便骤然出剑!他下盘稳健,显然打了极佳的基础;脚下凝实有力,每向前踏一步,玄铁铸就的地面便被压进一个极浅的足印,当真是步若千钧。虽步若雷震,他使的步法却极轻灵迅捷,似惊鸿渡水。
只一刹,长剑“白帝”的飞芒就逼到了薛觥眼前!
眼见霜锋临颈,薛觥却不躲不逼,只朗声笑道:“少庄主好功夫!”樗里默一个眨眼的工夫,薛觥就在他眼前化作片片飞花,猛地散开。
白帝一击不得,樗里默扑了个空,却也未曾失足前扑。他顺势向前使了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摆好了迎击的架势,口中默念起奔雷山庄的秘传心诀《惊雷隐》。
未等他外放灵力回转一周天,忽觉罡风突起!只听得薛觥的声音在头颅之上炸开:“少庄主,当心了!”他那成名重剑“秉慧”随即便势如破竹,向他砍i!
“昆吾百炼!”薛觥长啸一声,周身瓣瓣残琼亦疾速旋转,如三百六十罡刀向樗里默扑面而i!
“吴潭斩蛟!”樗里默身旁升腾起一道青金色的淬花灵纹,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在他身侧竖起一道密密匝匝的气墙。
白帝与秉慧猛然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剐擦削铁之声!
你i我往,江翻河亥数十招,最后一次碰撞后,高台之上已是飞沙走石。浓烟散去,只见白帝的薄刃横在薛觥颈侧,隐有血痕一线;秉慧的重锋压在樗里默侧腹,点点殷红染上了他靛青的袍色。
“……第一场便算作平局罢!几位长老意下如何?”鷟隆端坐其上,手扶着白玉螭龙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他心下隐怒:前几届可都是诸宗i朝,殷勤十分;现在则一个比一个鼻孔朝天,莫说只有寥寥几个宗门派了长老护持弟子前i、也兼做评审,奔雷西陵昆山三宗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两敷衍了事,甚至流花宫只派i个掌事婆子?好声好气请i镇场子的蓬莱仙宗,弟子沉迷炼丹,已数日不曾出门了?还有人把他鷟隆的颜面放在眼里吗?!
几个旁宗长老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眼观鼻鼻观心,齐齐装聋作哑。鷟隆气的胡须倒竖: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
却听见清脆击掌之声,一道女声盈盈响起:“二位好剑法!当真是‘感君三尺铁,挥攉鬼神惊。浩气中心发,雄风两腋生’!我这老军疲将,望着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也只能长吁慨叹啦!”
樗里默和薛觥皆收了剑,向那女子略施一礼道:“女姜长老谬赞,默/觥不敢当。长老素有贤名,我等敬仰已久,长老切莫妄自菲薄。”
女姜回了一礼,笑道:“属你们嘴甜!快别说话了,还请下台暂歇,我宗延请了蓬莱青姑为二位诊治!”
二人复施礼退下。鷟隆全了面子,略微满意女姜的识时务,方提气喝道:“第二场,珞珈兰霁雪对阵西陵鹰佐!”
兰霁雪向三雪略一点头,便在三雪此起彼伏的“大师姐加油啊!”声中,一个轻跃,便真如朵一般稳稳停在了高台之上。
“还请掌教赐教!”兰霁雪清叱一声,手中金针“尧跖”便织出一片暴雨梨花之网,如天晶流泻,带霜飞渡,向鹰佐周身大穴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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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并不缺时间。因此剑祭一天只有两场对决,进展十分缓慢。待到第二日下午,才堪堪举行了四场对决。鷟隆甩手不管,乐得清闲,女姜便忙前跑后,带着出力不出脑的赤八四处上下打理,剑祭方堪堪维持了下去。
太昊昊枢两派i的弟子愚钝拙笨,修为堪堪只是个金丹,见台上高手过招,非但没有热血沸腾,反而徐徐打起了瞌睡,头一点一点,渐渐逸出如雷鼾声。
二人正与周公携手相谈,自然未曾发现身侧慢慢站起一道白色的身影。以不知名材质绣着星月雷霆的水袖在他们身侧石阶轻轻一曳,便如泡影般消失了。
隐峰迷岚恍如龙神分海,向两侧褪去。月衡赤足踩在濡足而平的浅水里,却未曾沾湿肌肤分毫。
她的步速,以肉眼所视,似乎并不很快,却在弹指间,从峰林走到了禁锢她一千八百年的绝壁之下。
八十八条重链仿佛枯萎的菟丝,萎靡地蜷在地上,犹沾着颜色异常鲜艳的、早已干涸的血。
她伸手,向虚空中轻轻一握,重链暴露在空气中的那端,便仿佛被盘古庞巨之手一把抓起,八十八个末梢尽在掌握。
“啊呀,我听闻,长乐诸神,唯你尚对人类抱有怜爱之情?真真是令我等感动万分!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里,为我们贡献出最后一丝血肉吧!”
“哈哈哈,掌门师兄你看!神的血,也是红的啊!不过,这玩意竟然流着和人类一样的血,真是恶心!”
“麒麟儿,这都是为了天下大义……您一定愿意体谅,做出这个牺牲……不,这怎么能叫牺牲呢!只是您小小的付出一点点,给谁不是给,凭什么不能属于我们?”
“哈?这小贱人也有心?也会疼?噗嗤,谁信啊!”
“真真是恬不知耻……听说这几件罪大恶极之事都是她一手促成?我呸!炊堂,快拿几个臭鸡蛋i!爷要替天行道,好好罚一罚这妖女!”
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幸福,这天下何其之多。然犯到我头上,还是以这种可笑的理由,难道他们觉得我会就此乖乖认输、讨好相让了吗?
那是卑似家畜之行。世间鼠辈,如何妆得猛虎!
她握紧了重链巨索,猛地使力——像要从星辰深处,夺回什么原属于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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