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越发炎热,但清晨的朝阳尚且温柔。杨楚澜把车窗都打开一条缝,让车内的空气循环起来。他的车技有所提升,至少能够在高速路上保持比较均匀的速度。轿车的车身闪着金色的晨光,像沿着河流漂泊的一叶孤舟,在盛夏的清晨一路向南。
交流是协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钥匙。瑶瑶说出了她的故事之后,两人不再像之前那样谨慎寡言,逐渐有了些话来说,虽然年龄和经历的差距让他们有时会感到语不达意。漫漫长路,如果一个人走下去,那该有多孤独。
一路上杨楚澜刻意不去多想。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仓促,而且想不出什么头绪。既然如此,不如甩掉烦恼。当然更重要的是,以八九十公里的时速开车时想事情真是找死。基于以上两点考虑,杨楚澜一路上和瑶瑶说说笑笑,情绪倒也不错。只是在要到云南地界时,他看到距离指示牌上的“南”字,忽然有一点惆怅。
瑶瑶的家在云南省西南方向的某一群山里。杨楚澜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车开到附近的一座县城。两人从停车场出来时,当地人说的方言杨楚澜已经完全无法听懂,瑶瑶却能流畅地使用方言来交流。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和“家”只隔着几片大山的地方,瑶瑶不免有些兴奋。那时候她曾偶尔随母亲来这里赶集,对她而言这个山脚下的县城就是世界上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商店的橱窗和玻璃门、发廊里劣质洗发膏的味道、成衣店里颜色鲜艳的衣服、满街的摩托车和汽车……这几年她见过、用过、吃过比那些东西要高级得多的,但回到县城里却依旧睁大双眼去瞧。或许是近乡情更怯的表现吧。
杨楚澜和瑶瑶在镇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东西。他今晚再也不想在车里过夜了,但能找到的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的非法旅馆又实在不敢去住。杨楚澜带着瑶瑶从一家正规旅社的大门出来,正在为今晚的住宿发愁,忽然看见路口一家吧里走出来一个黑瘦矮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邋遢的脏衣服,盯着油腻而稀疏的头发,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抽完,便把它随手揉成一团摔到地上。他双手插兜,缩在一根贴满广告的电线杆底下左顾右盼。杨楚澜走近一些,注意到他的手臂在轻微颤抖。再一看他的脸,面容憔悴,两眼无神。
“这是个吸毒的家伙,看样子毒瘾上来了。”杨楚澜声对瑶瑶说。忽然,他想到一个办法。
一时后,杨楚澜和瑶瑶带着随身行李住进了一间干净明亮的房间。这是一家正规旅馆,必须在前台验证身份信息,但办理入住手续的人却并不会仔细查看身份证的照片是否与本人相符。杨楚澜用一千块钱从那个吸毒青年手里买来了他的身份证和一部屏幕碎成八块的旧手机。尽管听起来有些危险。
订好房间,杨楚澜扑倒在床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已经不见了太阳。他领着瑶瑶旅馆,找了家看起来很好的店,要请瑶瑶吃一顿大餐。一来庆祝旅途还算顺利,二来,这也是告别的筵席了。今天瑶瑶已经打听到,她家的村子去年通了路,每天有两趟公共汽车可以到。杨楚澜暗暗觉得任务轻松了一些,他不喜欢走山路,尤其是大山。
桌上的几个大菜很扎实,两人胃口很好。一连几天都在车上吃干粮,实在有些吃不消。瑶瑶饭量,很快就吃饱肚子,坐在旁边看杨楚澜自顾自地狼吞虎咽。
杨楚澜趁着啃骨头的间隙,发现瑶瑶神情有些低落,便问道:“怎么,没胃口?”
她摇摇头,把脸转到一边,说:“谢谢你,楚澜哥。”接着肩膀一颤,滚下两颗泪珠。
杨楚澜愣了一下,安慰地笑道:“回家是好事嘛!你这是开心的泪水吧!”
瑶瑶扯过一张餐巾纸擦眼泪,呜咽道:“我七年没见到我妈妈了……”说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脸哭起来,搞得嘴里还叼着排骨的杨楚澜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才意识到,对于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子而言,唯有阔别多年的母亲,才象征着她的家。那也正是她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
杨楚澜叹了口气。他也忽然很想回家,但家门口就有警察等着他。
“回家总是好事嘛!好事。”杨楚澜丢下手里的骨头,一口喝掉杯中剩下的饮料。被拐女孩尚且有家可回,他却回不去了。
由于午觉的缘故,杨楚澜夜里很晚才睡着。她梦见瑶瑶和妈妈坐在一起吃饭,旁边却有一个陌生的孩子跳出来把桌子掀翻了。那好像是个五六岁的女孩,面孔看不清楚。但醒来后杨楚澜什么也不记得。
第二天早上,两人退了房,便来到车站。瑶瑶听从杨楚澜的叮嘱,换上了一套不显眼的旧衣服。杨楚澜借口检查她包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没装,悄悄放了五千块钱进去。
“楚澜哥,我回家了,你呢?”上车之前,瑶瑶回头问道。
杨楚澜一怔,随即笑了笑:“我晚点回去。”
瑶瑶点点头,咬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忽然扑到杨楚澜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谢谢你,楚澜哥。”
杨楚澜低头摸摸她的后脑勺,瑶瑶的头发散发出昨晚旅店里洗头膏的香味。他感觉自己很长时间没有轻松地笑过了。
汽车引擎已经发动,司机催促瑶瑶上车。瑶瑶这才松开杨楚澜,到座位上坐下。借着明媚的晨光,她第一次正视杨楚澜的面孔,想永远记住这个送她回家的人。
公共汽车终于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杨楚澜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终于转身离开。他停车的地方实际上距这个车站不远,但他走得很慢,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身体,木然地掏出钥匙,发动汽车,拉上车门,系安全带。他的双手已经习惯了握住方向盘的感觉。银色轿车再次迎着晨光出发,像一条船漂入没有尽头的河流。
王一树带着徐喆和疾控中心的另外两个人一到明武市人民医院,便直奔畅畅的病房。王一树一眼就看出畅畅的症状和之前那三个人如出一辙。因此当畅畅的脑部扫描图送到他手里时,他一点也不意外。畅畅的主治医生把他从患者家属那里得到的情况简要告诉了王一树。
“你的意思是说,这对夫妇本来是想让女童接受精神科的检查?”
“对,”医生回答道,“她间歇性发作的暴力倾向和睡眠期间疑似梦游的症状可能是一种躁郁症。没想到孩子昨天在医院大门口晕倒了。”
“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这种疑似梦游的情况吗?”
“据说这种‘梦游’不是很频繁,但孩子反映,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睡眠质量不佳了。她还表示自己时常梦见自己和自己说话,甚至被自己殴打。”
“人格分裂?”徐喆忽然问道。
主治医生点点头:“有这种可能。孩子醒过来之后虽然意识有点迟钝,但其他情况都很正常。今天早上意识已经恢复很多了,能够和我们进行几乎无障碍的交流。而且,她还很高兴地告诉我,她昨晚没有梦见自己了。”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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