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
于是……
腊月二十三这天,人间之人,家家皆供奉灶君。
载初元年腊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年祭灶之时。
灶君还未升天,新皇武曌就以迎春为名,下诏书令百花于元日盛开。
于是八方驿卒尽出,水陆并进,将皇帝诏令遍传九州。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此诏令不止开了千古未有之奇观,更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寒梅在冬日盛放尚可,牡丹芙蓉之流又如何能够?
这女皇帝怕不是疯魔了,故而才敢下出如此违逆天命之令!
然而奇迹却在元日悄然发生,九州之内,百花一夕之间盈野。
世人惊惧不已,遂以为武后乃天命所归,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千古未有之奇事,也成了世人口中最有价值的谈资。即便是过了上元日,依旧有三五闲人聚在一起谈论此事。
皇帝究竟是如何让百花在隆冬之际盛放的?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说法。
知秋县北郊官道三十余里处,有座纯阳观。观门口有个老道士躺在胡床之上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晴暖天气,身旁的道童一脸讨好地蹲在老道士身旁给老道士轻轻捶腿。
道童昨日赴市集也听人说起了‘皇帝令百花于元日盛放’之事,故而一脸好奇地问道:“师父,那皇帝究竟是如何做到让花儿在冬天开放的?”
“想知道啊?”老道士轻捻着花白地胡须,笑道:“若是想要知道这武媚娘是如何让百花在隆冬盛开的,且拿壶酒来让老道解解馋虫。”
“不行!”道童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师父上次求雨失手,说过要罚自己一个月不喝酒的。”
“嘿!”老道士一拍大腿,瞪着眼道:“那都是回龙村命里有此大旱,可不是老道失手。当初老道受回龙村父老两张大饼为其求雨,即便是没能成事,戒酒半月余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吧。”
“我知道了!”道童一脸洋洋自得:“师父曾给灵儿讲过猴子取经的故事,里边有个虎妖道士,他求不来雨,就说恰好遇见神仙不在家,师父定然也是要用这借口了吧?”
老道士一把抱过道士,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大笑道:“家伙,我给你讲啊,求雨这种事情呢,跟神仙是没什么关系的。雨水这东西啊,它本来就在云里边。有云就有雨,我们求雨要做的事情呢,就是给降雨带来一点的帮助。
那日老道本来是打算用神念搅动云团,让水汽凝聚在一起,这样子就能够有一场雨来。可是老道刚刚元神出窍,便凭空起了一股子邪风,将云团远远吹跑。老道固然可以追上去施为一番,但这雨不就下到其他地方了么?
再说,这阵子风来得奇怪,莫不是回龙村命中有此一旱?老道以前吃了无数逆天行事的亏,如今年纪大了,不得不心行事,故而也只能任由回龙村继续旱下去。”
道士童稚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一副似懂非懂地模样,奇道:“为什么把云搅几下就会下雨呢?又是谁给回龙村定下的命运啊?简直太可恶了,阿黄都被渴得不想动了。”
阿黄是一条狗,是除了老道士之外,道士拥有的唯一一个朋友。
“你见过荷叶吗?”老道士一脸认真:“将荷叶上边的两滴水珠引到一起,会发生什么?”
“会变成一滴大水珠!”道士一脸笃定地笑道。
“那如果再引一滴过来呢?”老道士循循引导。
“会更大!”道士脱口而出。
“呃!”老道士噎了一下,轻拍道士额头之后续道:“如果再多引几滴露水过来,最后会怎么样呢?”
“我知道啦!”道士欢呼一声,笑道:“露水怕是要从荷叶上滚下来吧?”
“聪明!”老道士竖起大拇指,旋即又轻抚道士头顶:“求雨也是这个道理。云本身就是由许许多多非常的水滴构成,所以它们能够飘在空中。
当水滴越来越多时,它们就会彼此结合逐渐变成大水滴。变大之后,它们就会变重,然后就落到地面上来了。我们求雨呢,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加快这一过程。
其他什么‘用五雷仙法烧文书表奏玉帝,经玉帝审核批准后,委派司雨各部门负责执行’的方法都是骗子把戏,我们真正的修士可不搞这一套。”
“徒儿明白啦!”道士欢呼一声,笑道:“那么又是谁把云弄走的?这家伙太坏了,等我学会了师父的本事,一定揍他一顿。”
“这可不是谁的个人意志!”老道士连忙摆手,叹道:“天上的雨水,和地上的水其实都是一体的。有时候地上的水多,有时候天上的水多,但总量是不会有太大变化。
回龙村以前可是片好地方,地处南北要冲,一叶落便可知天下秋。现如今呢?你看回龙村方圆百里,可曾见得什么林子?
树都被砍光了,草也死光了,土地自然就沙化了。沙化的土地可是保不住水的,地上的水没了,天上的水又经得起几年折腾?
风把云带走,说明这个水就不该是回龙村的水,所以老道也就不去强求,强求了反而不美,说不定其他地方更需要这点雨水呢?”
“不过土地沙化这事原也怪不得回龙村父老。”老道士语调一变,愤愤道:“隋末一场乱世,可算是十室九空。开始时候啊,人们还只是砍树做柴火,后来就变作吃树叶,挖草根,吃树皮……经过这一番灾劫,草木又能剩下几许?
灵儿,你要记住啊,草是土地的皮,树就是土地的毛发,若是皮毛都不存在了,土地的血肉自然也就保不住了。咱们人就是靠着土地的血肉过活,又怎能去伤害土地的毛发呢?”
道士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徒儿记住了。既然不是师父失手让阿黄他们没水喝,那就不用罚师父不喝酒了,徒儿这就给师父打酒去。”说罢一溜烟地窜进了道观。
待道士进了道观,老道士表情瞬间转冷,冲着观门口的古柏冷冷道:“还不现形,等着过花朝节呢?刚才有童子在此,不好出手料理你这只妖物,莫非你真当老道眼瞎么?”
老道士话音一落,道观门前十丈开外的空间突然变得扭曲。
高五丈有余的古柏树梢处突然泛起一阵氤氲,一位白裙丽人从氤氲中缓缓落下。
这白裙女子体态丰盈却面色苍白,眼神流转之间飘飘然如有出尘之气,一举一动皆如同广寒仙子般遗世独立。
“好一个钟天地之灵秀的花妖。”老道士轻笑一声,赞道:“老道见过的妖物多矣,你当算得上出类拔萃者。”
白裙丽人缓缓下拜,姿态雍容。
礼毕轻启朱唇,语带着三分虚弱:“女子乃是歌姬白牡丹,原为洛阳城中一株牡丹花,修成精灵方才十三载。去岁冬,皇帝令百花于元日之际盛放,女子不愿遵她之乱命,本体并未开花。
洛阳城中官员大怒,将我本体连根铲除,只有元神得以逃脱。女子本欲逃往潮州,躲避皇帝手下妖道,方才实是没有力气再赶路了,所以才在此稍歇片刻。”
白牡丹犹豫片刻又道:“得闻道长高论,知晓道长亦是怜惜我等草木之人,女子有心托庇于道长门下,以求苟延残喘。”
老道士伸手敲敲自己脑袋,思索片刻后才笑道:“你已然被道门追索,还敢托庇在老道门下?不怕被老道卖了么?既然你是牡丹花所诞化的精灵,该当向儒门求助才对。他们儒门的圣徒乃是紫柳树所诞化之精灵,对你当有几分香火情才是。”
白牡丹惨然道:“若非儒门狄仁杰之助,女子早就惨死于道尊赵隽之手了。但道尊势大,狄仁杰也不能长久庇护女子,故而他让我到潮州安身立命。
可惜女子没了本体,元神即将溃散,恐怕捱不完这三千里奔波之苦。至于道长与道尊同属道门之事,女子倒不甚担心……总不能这天下间全是恶人吧?”
老道士轻轻颔首,脸现赞许之色:“我尚有幼徒,此观又是别人产业,实在是不方便收容你。”
见白牡丹闻言神色暗淡,老道士又轻笑一声,续道:“不过既然是别人的产业,老道自然也没权力驱赶于你。你若看中这道观,那就自寻个地方扎根便是,只要不骚扰到劣徒,老道就与你相安无事。”
白牡丹大喜,再次盈盈下拜,口中不止称谢。
老道士却不以为意,随意的挥手之后就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等着徒弟送酒来。
白牡丹化形入道观,变做长在花圃内的一颗苗,道士提着酒壶从旁边蹦蹦跳跳而过,却是一无所觉。
“师父,现在总该告诉我,皇帝是怎样做到让花儿在冬日盛开的吧?”道士将酒壶递给老道士之后,一脸尽是神往神色。
老道士接过酒壶,急忙仰天大灌一口,再闭目回味好一阵子之后,才笃定道:“肯定是赵隽那个牛鼻子将人皇印献给了皇帝。”
老道士在自己地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又饮一口,续道:“法明一众贼秃,只会妖言惑众,说武氏乃是弥勒化身,当为天下之主!
佛门由此就有了拥立首功,武氏在即位之后便将佛门地位提到道门之上作为回报。赵隽这厮为了对抗佛门,居然不惜将天下至宝人皇印作为贡品,简直荒谬。”
老道士哀叹连连:“李唐自诩为道祖后裔,对道门甚是尊崇。武氏得国,必然打压李唐旧人,道门遭劫乃必然之事。但凭着道门之势,以及袁天罡和李淳风等人的遗泽,保住道门不过寻常事尔。说穿了还是赵隽舍不得那点权势风光,才有了献宝之举。唉,这些肮脏事情原本不该讲给你听的。”
“人皇印是什么?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道士满脸神往,似他这般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对宝物好奇的时候。至于那些权利倾轧,道士似懂非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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