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书中抬起头来,朝祠外瞄了一眼。
外面的天色很是暗淡,周遭黄蒙蒙的。院内的土地被雨柱狠狠地砸着,显得愈发坑坑洼洼。那一株年老的桃树轮廓在水幕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莫名显得生气不足。
我问道:“后来如何?”
归未没有回答,良久轻笑一声,不同以往总透着孤寂的笑,眼中也似有生气:“后来大约便是最好不过的时节了。”
此时的归未,仿佛不再是个脱于红尘的僧侣。
那个时节的初始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那夜下了些雨,不大不,淋在身上却使人莫名觉着安心。
沈清同往常一般悄然立在窗前,盯着屋内床上的身影出神,忍不住不来却也狠不下心离去,大抵是心有所望。
他终究是同往常一般背靠着窗子,在心中喟叹一声,打算离去。尚未踏出一步,房内蓦地传出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言语之间微微透露主人的犹疑,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闯进沈清的左胸中:“沈大人,外面的雨……下得大么?”
那夜雨势并不大,沈清却觉着雨声愈发激越,愈发有下大的趋势。他轻吐了口气,自恃冷静道:“大得出乎预料……可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了你?”
白谣道:“没,只是雨声太大罢了。”她顿了一顿,又道,“屋外的雨下得那样大,虽说有纸伞,但难免路上会淋着,湿了衣裳,贴在身上也不好受。你……”
沈清没让她说下去,他想着有些话还是由男子说出来比较妥当。他垂眸,却不晓得自个儿的嘴角是不自觉地微微勾着的,道:“雨下得这样大,我能留下么”
屋内静了一静,须臾,白谣闷声道:“自是可以的。”
一刹那,周遭的声音似乎尽皆散去,唯剩那五字之言,与沈清的稍显急促的呼吸声缓缓纠缠。沈清在房门前立了许久,右手抬了又落,来来去去好几回,终究轻声进了门,又轻声将门合上,再一步一步靠近她,一步比一步轻缓。
本就该属于二人的木床已经预留出了他的位置,她蜷成一团紧挨着墙角,只占了布衾的一角。
沈清默了一默,轻声褪了外衣,躺在了木床最外边。夜里下了雨,连带着房里也有些许潮湿,白谣又紧挨着墙角,女子本身又属阴,怕是容易着凉。他想了一想,轻声问道:“冷么”
许久床里边才微微传来一声“尚可”,房内便又归于寂静。
沈清闭了闭眼,半晌睁了眼默默起身,朝床里边移了移,替白谣往上拉了拉布衾,不经意间触到她有些瘦弱的肩膀。她轻微地一抖,身子有些僵。
沈清恍若未曾察觉她的僵硬,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白谣那厢便一直僵着身子。一个若无其事地掖着,一个欲盖弥彰地僵着,倒也相映成趣。
白谣终究是恼了:“你明日不上早朝的么”
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沈清的一声轻笑,他道:“明日休沐。”
白谣便不作声了,须臾将布衾往脑袋上一拉。
沈清看着布衾中鼓起的一团,闷闷一笑,复又躺下,才发觉手心里滑腻腻的都是汗,大约是布衾过厚了些,随后便枕着屋外的雨声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咚、咚”声,直到后半夜方才沉沉睡去。
大约便是自那一夜起,除却必要时掩一掩有心人的耳目,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同白谣,暗地里便同世间千千万万的平凡夫妻一般,从疏远到相知,再到相濡。
他唤她阿谣,她唤他阿清。平平常常。
他坐于桌前提笔书字,白谣便站于木凳之上,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磨墨。安静的书房内便只剩他与她的呼吸声缓缓纠缠。
他上朝,她便早早地备好饭菜等他归来。若非有一日他恰好早早下朝,便也不会晓得往日里入口的饭菜竟都出自她之手。的人儿立在的木凳之上,熟稔地握着硕大的饭勺翻炒。
他须添置新衣,她便亲手绣了衣上的花纹。一针一线,认真得紧,手艺比起天下最好的绣娘也是不遑多让的。
尽管每回他与她得约好,将她当着沈府众人的面赶出书房;当着众人的面,泼一地饭菜;当着众人的面,将衣裳甩回她的怀里。
又尽管,他每回都想着索性什么都不演了,她的好,他要当着众人的面全盘接受。可到底是只能想想的事。
他与她演得大抵是成功的,至少沈府上下皆觉着白谣是个不受夫家宠爱的,便是向来与白谣情义甚笃的三公主,每每看到沈清,也要颇为愤愤不平地骂他一句“负心汉”,对他的态度也愈发奇怪。
可那又如何?他只晓得,褪去了一身戎装的白谣,风采依旧不输世间所谓的名门闺秀。
尽管他觉着,白谣其实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儿,驰骋于疆场,肆意杀敌,满腔皆是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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