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之术似乎还挺克制河不言的机关术,因为机关术需要用手指指挥傀儡。如今左手被彻底束缚,河不言就难以做出有效的指令,只能用另一只手动作。而从目前的情况看,即便面前的河不言并非真身,但巨人傀儡的是由眼前的河不言控制。
河不言的身躯发出呵嗤呵嗤的齿轮运转声,到最后运转陷入停止,产生极为刺耳的摩擦声,左手最终没能挣脱枷锁之术的束缚。
“我和你一样,都是棋子。”
“你是,我不是。”冉彧晃动着六指剑。
“如果这么说能保护好你那脆弱的忠臣之心,你大可以自欺欺人。”河不言眼睛表层的拟真外饰消失,属于机械的琉璃质的眼球凸显,“你是皇帝的棋子,我是半妖的棋子。棋子并不区分善恶,它们都是要死的,下棋的人才有善恶之分。”
“这就是你的遗言?”说完话,冉彧的风镰飞出,目标是河不言的左脚。
河不言以右脚撑地,左脚猛一抬,一踏,将飞射而知的风镰踩在脚下。风镰划破河不言的鞋子,露出金属打造的脚背和脚趾头。
“还真是不长记性。”
冉彧左手变换姿势,河不言左脚上的特异真气爆发,施加万斤镣铐。
一只手和一只脚受到枷锁之术的作用不能动弹,河不言只能以半边身子以及另一个巨人傀儡应敌,攻守的形式逆转。但河不言本人似乎并不担心,两只琉璃眼球仍盯着左脚,完全没有理会冉彧接下i的动作。那只巨人傀儡也像一颗树一般,扎根在河不言身后,一动不动。
冉彧的风镰第三次出动。特殊的材质,良好的真气传导特性,风镰中附着禁锢的真气之力。
河不言再次用手去抓,只是与前次不同,精钢铁手上似有青色光芒流转。冉彧大笑一声,再次施加枷锁,但河不言这次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右手猛然使劲,将风镰扯断,夹在胳肢窝上。
“怎么可能!”冉彧惊道。按道理i说,河不言的右手应该无法动弹。
瞬息间,巨人傀儡如炮弹般飞出,在冉彧愣神的片刻,猛然正面冲击,将冉彧打得倒飞,口吐鲜血。巨人一击未完,又往前冲,双拳如雨点落下。冉彧以六指剑i挡,勉强抵御未蓄力的攻击。
一番连续的攻击过后,巨人傀儡退至河不言的身侧。
冉彧虽未受到重伤,但如今看i颇为狼狈,身上的衣服裂开几个缺口,脸上沾染尘灰,被乱飞的石子擦出几道血痕。“河不言,我记住你了。”冉彧吐出一口血,说:“你是一只相当强壮的蝼蚁,我会记住你的名字。”
河不言没有回应。
“机关术运用到这个地步,在我的阅历中,你是第一个。两次交手,就觉察出枷锁之术的破绽,你的观察力不可谓不强。”
“夸赞对手,大多是为了抬高自己。”
“呵呵~,你要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冉彧说:“乱臣贼子该死,但朝廷之所以为朝廷,就是朝廷有法度。你是什么罪,治你什么罚,不会因为你是罪人就肆意污蔑。你的实力值得我的夸赞。”
河不言似乎本不打算开口,但当冉彧说过此话后,说道:“从气度上看,你比那人强上不少。”
“那人是谁?”
“你迟早需要面对的敌人。”
周围的雾气开始消散,慌乱的声音远远避开两人。有些长明灯被推倒在地,车轮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运送什么东西,而后是不间断的喊杀声,声音从左到右,连成一片,将两人包围。但即便如此,两人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
冉彧往声音的方向凝望片刻,当下像是下定决心,一只手从暗囊中取出一卷白色丝质布锦。
打开布锦,布锦朝外的一面绣着简单却奇妙的龙纹,似乎蕴含着极为古老的威能;布锦内侧用端正的字体书写几行字————“特命缇骑偏将军冉彧暗察建州,便宜行事。”
字的下方盖上一个印章,从繁复的笔划上,还能推断出是‘受命于天,既受永昌’八个字。
在打开的几息功夫内,布锦上的字活了,鱼儿一般游动身体,爬上冉彧的身上,而后没入肌肤之中,消失无踪。
冉彧肉体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双眼闪动灵性的光。他提起六指剑,轻声道:“便宜行事。”
六指剑的剑身爬上华贵的曲折龙纹。纹路像是剑的刃纹,但与刃纹却又不同,刃纹有一股锋利的劲儿,这纹路却给人威严森重的感觉。
巨人傀儡出击,想要抵挡冉彧,可左拳刚出,就被一剑斩断。傀儡立刻后退,守在河不言的前方。
天子的旨意,拥有不可思议的威能。旨意大体是天子的命令,加盖天子的印玺,但因为名正,于是天子之名的伟力,就施加到受持者的体内。
“弑师杀亲!”
河不言忽然大喝,口中吐出的辞藻仿佛化成实质的利剑,直指冉彧。
“得位不正!”
冉彧感受到体内旨意力量的消失。那无所不能的伟力,就在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生拉硬拽,碾碎成粉末。他加快速度,想乘着旨意力量未消失的片刻,一招定胜负。
“我辈不从!”
这句话,仿佛剪断了绳索,旨意的力量再无法束缚,彻底离开冉彧的身体。
“纵横术果然是作恶多端!”冉彧喘着粗气,停下脚步。力量的消散,使他颇感疲惫。承载力量本身就要消耗体力,当力量尚未离去,这股疲惫感会被突然的充沛能量压制,而当总数术的效果发动,力量消散的躯壳就会变得空空荡荡。
借着最后一丝余力,冉彧猛然投掷六指剑,目标正是河不言的胸腹。
河不言伸出手,正欲空手接剑,原本夹在腋下的风镰之铁索颤动,像荡秋千似的甩出一个弧形,那剑便在急速中打着转儿,改变方向,朝着河不言身后的巨人傀儡飞去。
“万斤枷首。”
奇异的波动,六指剑体内的真气快速消耗,威势却变得更加惊人,仿佛这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大山。
巨人傀儡躲闪不及,只能以半惨的左手与完好的右手挡住要害,死死防御这一剑。
嘡~!
沉重金属的回音,在巨人傀儡的体内流转,流经它的每一处钢铁骨骼和肌理,随后,这股巨力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冲撞之力。傀儡应声裂解,各种各样的机关材料散落飞溅,射到地上,射到迷宫顶上,射到墙壁上,有些带着棱角的材料就这么嵌入石头中,有些较为圆润,则击碎墙壁的砖石,弹跳到其他地方。
就这一击,巨人傀儡便成为一地的废料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对付一般的机关士,不能只盯着他们的机关傀儡?”
“你不是一般的机关士。”冉彧说话有气无力,似乎那一击已经将他的力气掏空。
巨人傀儡的废墟发出响动,烟尘散去,一个满头白色长发的年轻人推开挡在前方的铁板和链条,从中走了出i。
“你说的没错,我与一般的机关士不同。”
他长的俊朗,但眼神中有缠绕不散的忧郁之色。身体极为强壮,像是用铁锤敲打过千千万万便,把浮华的硕大捋走,剩下最为坚韧的体质。
“可笑啊~,一个机关士,肉身却比武士还要坚硬。”冉於勉强笑道:“该说武士们变得浮躁虚浮,还是该夸赞你的毅力。”
“两者均有。”
冉彧叹道:“我输得不冤。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大意。”
灯光照出冉彧仰面的轮廓,那是平淡面对死亡的表情。
忽然间,暗处有声音响起,“不如做个交易,把他的命卖给我。”
河不言转头一看,赵刃心从容地走过i。
“我倒想卖给你,可有神恶名东西比仇敌的命有价值?”
“仇敌渴望的东西。”赵刃心手一翻,手掌上多出一个洁白通透的盒子。定睛注视,还能看见盒子里有一颗漆黑如墨的椭圆珠子。珠子便面有凸起,有凹陷,还有针状的刺。
河不言立刻闪身到冉彧身边,说道:“如果这是真的,确实可以换他的命。”
看到河不言的反应,赵刃心就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可能是妖皇妖丹,或者说这些盒子里装的可能是妖皇妖丹。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他又翻出几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每个盒子都一样,看不出区别。想i这就是你们的第二手准备,在遇袭的时候以此鱼目混珠。”
河不言眼睛一转,恍然道:“原i有两伙人。”
“没错,另一伙儿你不会陌生,是临江王的侍卫们,还有兰陵和乔怨。”
“你既然没办法辨明哪个盒子是真的,我凭什么要以这人的命和你换?”
赵刃心心中了解,这河不言也无法辨别盒子的真伪。只有一个盒子放着妖皇妖丹,只有少数的几人知道真假,这里头不包括河不言。
“我杀了方才和你一起的半妖,又劫了几个半妖队伍,搜出这些盒子。”他说:“我不知道真假,你也不知道。所以对你i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妖皇妖丹虽然珍贵,但对于赵刃心一方i说,拿到手后一定要将其毁掉,防止被半妖拿到手;而对于河不言一方i讲,即便有很大概率为假,也必須认为是真的,因为如果妖丹丢失,整个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冉彧想说什么,被手快的河不言一个手刀打晕。
“十个缇骑的命,也换不i一颗妖皇妖丹。如果你去做买卖,肯定把家底都亏空。”
赵刃心将盒子摞成一列,说道:“我实在想见见你的先祖。假如计谋全都落空,这个阴谋又要重新沉入泥土中,重新生根发芽。我可没办法和死人耗寿命。”
“见过贤祖的人都死了。”
“当然毕竟是古时的人,同时代的先辈肯定熬不过岁月。”赵刃心耸耸间。
河不言看一眼赵刃心,“希望到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两人各退一步,而后错过身形,一个去捡白盒,一个去查看冉彧。
当冉彧醒i,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的事情。情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腰上的剑,杀掉赵刃心。但很明显,冉彧的伤未愈,六指剑也不在腰间,他只能愤怒地盯着赵刃心。
赵刃心轻叹,“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我会在缇骑的水漏狱里给你安排一个牢房,让最好的医师治疗你的创伤。”冉彧说:“你害我没能完成圣上的密令,但无论怎么说,你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如果你能忍受三十年的水漏刑罚,我会做主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冉彧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
“你还真是仁慈。”
“等你见识了水漏刑罚,你肯定会收回这句话。”
“看不出我在开玩笑么”赵刃心挠挠头,整理一番思路,“你昏迷的时候,发生许多事情。老狗和老常死了,钦天监的密探沿路搜寻,并未找到两人的尸体。其二是临江王的突然介入,这些护卫虽然打乱了半妖的部署,但半妖们最终成功转移,完全没有了线索。”
冉彧不说话,挣扎着起身,没有成功。
“我们都能感觉到,河不言虽然厉害,但他仍是一枚棋子,幕后的天夭策划着一切。这个天夭非常谨慎,肯定能将妖皇妖丹保管好,那些白盒子只是粗浅的障眼法,即便我无法分别,也知道里面有一颗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呢?”
“你很希望死?”
“你~!”冉彧有气不能出,只得咽下怒气,又问:“临江王是怎么回事?”
“在我们潜入的时候,临江王似乎已经展开行动,侍卫们从迷宫的另一个入口杀入。他们牵制了大部分的半妖。”赵刃心叹道:“建州的钦天监还真是无用。连封地不在建州的王侯都提前知道消息,而本该消息灵通的钦天监却全然不知情。”
“不若让他们去水漏牢房与你作伴。”冉彧冷笑道:“如果你不嫌弃牢房拥挤。”
赵刃心知道冉彧说的是气话,并不会真的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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